微醺末冬 沒什麼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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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樂透美國夢》(Amreeka)是一部輕薄短小的好片，可說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故事背景設定在二○○三年美國入侵伊拉克，主角是一對巴勒斯坦母子──慕娜(Muna)與法第(Fadi)。片中描述他們抽中綠卡、前往美國的心路歷程。導演黛比斯(Cherien Dabis)的父母分別是巴勒斯坦人與約旦人，在她出生不久後，就舉家遷往美國，而這部電影有不少是基於她的親身經歷，尤其是她在第一次波灣戰爭(1991年)的痛苦回憶。 

　　故事從這對母子在約旦河西岸的生活說起。鏡頭下的巴勒斯坦人每天都要穿越重重路障，排隊接受以色列士兵的檢查，原本只要十五分鐘的車程，現在卻要花上兩個小時。其中一幕是法第與哨兵的衝突戲，而這也是慕娜決心移民美國的轉戾點，導演之所以安排這段插曲，我想是因為在現實生活中，有不少人在檢查哨無故遭到以色列士兵的射擊。接著，劇中人物帶出本片的第一個問題：究竟要繼續留在牢籠般的家鄉，還是當個失根的移民？顯然，慕娜與法第選擇後者。

　　到了芝加哥機場，因為語言和種族等因素，他們被拘留了三個小時，訊問過程就跟約旦河西岸的檢查哨沒有兩樣。通過了重重關卡，他們終於見到慕娜旅居美國十五年的姐姐拉妲(Raghda)。拉妲至今仍對故鄉思念不已，還記得有一幕，她和慕娜說到，自己還不適應美國的生活，根本不打算在那永久居留，可是剛從故鄉逃出的慕娜，馬上戳破姐姐對家鄉的幻想，她說：「你已經十五年沒回家鄉，你知道那裡已經變了多少嗎？」這段讓我想起一九四九年撤退到台灣的外省老兵，其中不少人也都思鄉情切，而家鄉卻不復以往。在某種程度上，導演表述了「離散」(Diaspora)一族的心情。

　　 厄運連連的慕娜發現藏有現金的餅乾盒遭到海關人員沒收，所以急著出門找工作，但擁有兩個學位、工作經驗豐富的她，卻不被任何公司所接受，最後只好到白堡(White Castle)速食店應徵。這裡突顯出阿拉伯移民雖有漂亮的學經歷，在美國也只能擔崗低階工作的窘境，《紐約時報》曾有一份報導指出，第二次波灣戰爭後逃往美國的伊拉克知識份子，雖有亮眼的學經歷，但在美國只能找到低階工作，這些人不一定像慕娜這麼幸運，有家人接濟，所以在低工資、高消費、缺乏醫療保險的情況下，不少人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因而萌生重返伊拉克的念頭，但也有人覺得，這樣的生活總比家鄉烽火連天來得好，也相信美國政府總有一天會關心他們這群人。

　　法第在學校則遭受歧視，幾位幼稚的青少年經常拿他開玩笑，說他會炸掉學校，戲稱他是賓拉登，這部分的劇情源自導演幼時的親身經歷。另外，拉妲的丈夫是位醫生，他的病人數目越來越少，嚴重影響家計，而這也不是導演的憑空想像。導演的父親就是一位醫生，曾經因為美國民眾不想看阿拉伯醫生，而導致病患人數降低，危及她們一家人的生活。

　　這樣一個小故事的背後，往往是令人百般無奈的政治局勢，而導演讓這些「政治」隱身於後，作為故事鋪陳的背景脈絡，再將觀眾的注意力導向故事、主角本身。有些觀眾想必覺得這部片太輕鬆愉快，認為拍以巴衝突、移民議題就應該晦暗不已。然而，在這個年代，任何事物都太容易被政治化，如果「政治議題」躍升為本片的主角，相信又有不少人在觀看之前，就先抱有先入之見，替本片貼上標籤。因此，我很肯定導演的處理手法與說故事的方式，這會讓我想到《茉莉人生》。第一，這兩部片皆出自女性導演之手，她們都在講述自己的親身經歷，政治局勢則化為背景，這樣的好處在於，影片不容易被「政治化」，因為有真實經驗替它背書，政治無從置喙；第二，她們都透過「人」的視角，而非「政治」視角或「特定議題」視角來說故事，試圖讓觀眾扭轉對阿拉伯人的觀感，進而將他們視為跟自己一樣的「人」。

　　事實上，當我們考量到這兩位導演的生長背景，就不難理解她們為何採用這種手法，畢竟在她們的人生經驗裡，總是看到平凡的阿拉伯人被週遭人士貼上「政治標籤」，所以才希望觀眾別這麼對待她們的劇中人物。再者，要拍這種涉及重大政治爭議的電影並不容易，因為導演總是要在「政治」與「故事」之間作抉擇──究竟政治色彩要濃一點，還是淡一點。而這兩位導演都選擇淡化政治，所以政治成了故事的背景脈絡，而劇中人物的生活、家庭、人際關係成了故事的核心。 　　

　　這部帶有特殊風味的電影，應該歸功於導演特殊的生長背景，她自認不夠阿拉伯人，也不夠美國人，所以她的電影也很難用二分法來界定──硬說它是阿拉伯觀點或美國觀點，或把它歸類為喜劇或悲劇。就像導演所說的：「我希望這部電影給人憂喜參半的感覺，有的觀眾帶著歡笑，有的帶著苦澀離開戲院」。我不諱言，我是帶著歡笑離開新光影城，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