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生來不是畜牲。 請勿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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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訓假收假的前兩天，下午四五點，我在外面辦完事，經過公二公園時把機車停在路邊，走到公園西側草坪廣場邊坐下來，抽了支菸喝點飲料，看夕陽曬太陽。我平常不會來這裡，這裡常有不少人聚集遛狗談狗經，但我不帶狗來遛，這裡離我家也有點距離，我也不會來這裡慢跑散步。那幾天寒流來，我只是剛好經過，想在陽光還有點熱度的時候曬一曬。一位撐著雨傘、走路顫顫微微的老人在我附近坐下，一樣凝望著夕陽，吟唱起一首日語歌曲。旋律相當優美，雖然歌詞我是全不懂得。

 

等到他唱完，我本來以為他要走了，老人卻與我談起話來。他說他剛才唱的，是一首日本童謠，他是觸景生情才唱起來。接著我本來以為他想必會談些「日本時代的美好回憶」這類的，但卻不是；雖然他的確自豪於他從新竹中學畢業、赴日留學的過去，然而他向我強調的卻是日本人如何欺負「台灣人」。「清國奴！」日本人會這樣辱罵台灣人，「チャンコロ！」他又用日語說了一次，即使是打架打贏了日本孩子這種事情，台灣孩子也會遭受這種污辱。「問題是，我們不是『奴』啊…」（即使他所學習的文學、歌曲這些用以表達感情的事物，都是日語，他終究不是「日本人」啊）。

 

第二天相同時間我再次到公園西側。老人對我說他和妻子從前都在這裡散步，早晨與傍晚各一次。他的妻子已經走了六年。他和妻子的結合大約是在1940年代初，正在戰爭，物質貧乏的時候…。他想跟我約定明天再見，但我只能對他說，很抱歉，明天我要收假了。他這才知道我在當兵。「現在當兵和以前是不一樣的。」「是，不一樣，相當不一樣。」

 

＊其實這篇文章頗令我感到羞愧，我主要是想記下上面的故事，以及，再見了我的榮譽假。幹。

如果今天我碰到的是抗戰老兵，我也希望能夠聽他說這些故事。

 

正視抗戰史實不應只是對歷史解釋權的爭奪：和經歷過那段時間的老人們，和流過血、受過苦的老兵們比起來，我們有什麼資格說歷史如何如何？二次大戰，或對日抗戰，已經過去了六十多年，向我說故事的老人已經八九十歲了，我不知道他還有多少機會向人訴說，還能夠對多少個人說起這些。這類故事或許在「抗戰史實」的邊緣，但它們是歷史的斷枝落葉。歷史需要它過去的傷痛。歷史這種植物需要它的斷枝落葉訴說它的故事，養護它的根與土壤（它們有天會成為根與土壤），那不是人類應該輕易去掃除的。否則人類沒辦法記憶自己的過錯，不會記得自己是多麼擅長侮辱彼此，傷害對方，乃至於發動戰爭。正視抗戰史實，應該去聆聽老人們的故事，在記憶西沉以前，趁陽光還亮的時候，銘記他們的皺紋與傷痛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