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一個法國人寫了本名叫《卡夫卡的憂愁》的書。看完後，我猜測作者可能有婚外情。果然，他太太在兩年後的某一天打電話給我，向我證實了當初的懷疑。
我為自己的敏銳洋洋得意，一時竟忘了這是齣悲劇。
這個法國人的最後一任外遇，也就是他私生子的母親，當初就是看了這本介紹卡夫卡的書而愛上他的。年輕的情婦為了追求這位利用別人的浪漫情懷來洩漏自己愛情觀的老先生，甚至不惜跑來當他的學生，並用無數的情話和年輕的身體來引誘他。最後，子宮終於替她把懷孕多年的夢想生下。
六十歲了，他還讓自己陷入一場精心設計的意外。
他對我描述這段情史的時候，哀傷得不得了，因為當時他才剛被情婦趕出來；她氣不過他明明已經和自己在一起，卻還對結褵三十多年的太太殘留愛意。
愛情，由眾多矛盾的兩面所構成。年輕的情婦不能容忍撕裂人格的雙重性發生在自己身上，所以氣憤的放棄它。她不曉得，愛人的太太已為她丈夫心裡眾多別的女人容忍了大半輩子；甚至，包括她在內。
也許，她太年輕了，所以不能懂得，人和世界，從來就是以一種扭曲纏繞而非兩個平面貼在一起的方式互相接合。只有這樣，人才能像螺絲和螺帽那樣與世界拴在一起，不會太快剝離。
在深刻的愛情裡，並不存在兩個光滑的平面，只有難以細數的扭曲糾結。
原配則為這個不戰而獲的意外勝利偷偷高興著；她嘴角揚起，聲音卻壓低。深怕一不小心張揚了自己的情緒，丈夫會惱羞成怒，再度掉頭離去。
從她刻意壓抑的表情裡，我看到人性既複雜又精巧的那一面。
人的自尊，有如發霉的油漆似有又無的保護牆壁一般，晦澀的罩著我們不願被別人見到的脆弱。
只要輕輕一拂，那片斑駁就化成灰，掉下來了。
然而，兩面卻都是我們的真實。
這個待我如父親的法國人，一生有數不清的情史，對象幾乎都是自己的學生。在一片有好幾隻松鼠不斷在樹幹上爬來跳去好像要窺探訪客秘密的林子裡，他對我細數一生所有的外遇，並且還暗示，他之所以一次、又一次的落入情網，全都是因為對方主動對自己獻出殷情。
在隨風起伏的蒼翠下，我背著他不斷思索，究竟是他的脆弱，還是驕傲，被埋在這個隨秋葉片片飄落下來的說詞裡？
人明明是如此複雜和毫無道理，卻又總想用最簡單的話語來表達那些不可表達的。
望著林子裡一叢叢起伏扭曲、深潛入土的盤根錯節。我知道，不只是樹，人也想抓著什麼。
但這麼一來，我們卻動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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