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恆的翻譯國度裡：尹玲書寫紀錄 尹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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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詩人沙爾的故鄉

 

 

特別是在冬天或是初春

當太陽還高高掛著

光便傾瀉在

漪樂·溯·拉·娑舸的道路

存心教你無法睜眼

那光  又硬又野  既濃且密

阿爾卑斯山腳屬於邊界的

普羅旺斯之光

而非對著觀光客忸怩作態

普羅旺斯海岸

不自然而慵懶的光

 

到娑舸去的道路

只要一有秋風回來的消息

兩旁的蘆葦就甘願站成

黃黃乾乾不太好看的黃臉婆

即使夏日裡曾經傲著一頭青絲

當你聽到它們的葉子

沙沙  沙沙  叫著風的名字

你就知道你已踏入沙爾的故鄉

 

農作物舒展無際的平原

任由柏樹列成縱隊  蒼鬱分割

每一片籬笆的陽光下

都自成一個小小王國

時鮮蔬果已準備好

隨時可以自一方方灌溉渠

跳起  躍過龍門

低低的山巒將遠處的地平線

輕輕攏起

 

一條河  一條非常女性的河

潺潺著終年的婉約

梧桐棲遲的大道 是她

緩緩伸出的手

穿越田野

梳理它們煩惱的皺紋

使之閃爍光燦

如此潮潤光明溫暖

要鳥兒如何不雀躍歡呼

紫色薰衣草燃亮遠方山丘

狗兒在農莊邊吠 午睡時刻

是的  你正進入沙爾的故鄉

一個逐漸壯闊的空間

在我們眼前展開

在我們體內發光

——寫於一九九四年十二月十二日

 

後記：此詩以描寫普爾旺斯（Provence）、尤其是法國詩人何內·沙爾（René Char）的故鄉漪樂·溯·拉·娑舸（Isle-sur-la-Sorgue）為主兼及其詩特色。

普爾旺斯是我鍾愛的地方之一。一九八〇年夏第一次與外子踏足進入這個在初中時代已讀過千百遍的美麗外省，即深深為當地的古蹟、景物、風土、人情所醉。此後一有機會，或舊地重遊、或帶領朋友與他們細細品嚐普羅旺斯的特殊風情。

漪樂·溯·拉·娑舸恰好在普羅旺斯的中央，位於浮閣綠姿（Vaucluse）高原腳下，人口萬餘。娑舸河溫柔婉約，伸出的手臂是植滿高大法國梧桐的林蔭大道。小河環繞整個小鎮，四座水磨間隔立在水上，河水輕流，磨輪緩轉，八月的夏日裡竟是一片沁人的涼意。

詩人沙爾（1907-1988）即出生於此地。故鄉經常出現在他作品的字裡行間，有如他創作上一種無形和永恆的見證，扮演著他思想凝聚的平衡力量角色；也許正是故鄉使沙爾創作出屬於他個人的詩質，是一個永不乾涸的領域、是他文字真理的一種保證。沙爾每一首詩、每一行字都帶著一種開啓的意識、觀念，一個開闊壯大的空間在我們眼前展開、在我們之內閃耀發光，它是我們逗留塵世既豐盛又嚴峻的總和，是我們現存呼吸的每一瞬間。

 

（本詩見於尹玲《一隻白鴿飛過》，頁151-1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