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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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久習慣，我走路時總是一直想些什麼。漫遊式行進，比較不專心，商店櫥窗或人樹景多少會分散注意力；固定路線或繞行運動場，則往往只思索一二件事。例如，《萍聚瓦窯溝》一書，許多篇章就是在胡亂遊走中得到題材的。

 

    我身上常未帶紙筆，又須隨時抓住「靈感」，便利用手機打字，記下關鍵詞，回家後再依此整理大綱；關鍵詞或者十幾，或者百餘，但都可以寫成一篇。

 

    繞著運動場走，其實很像螞蟻搬食，前面的怎麼移，後面的怎麼跟；但有個好處，思緒最容易集中，焦點清楚，主義因此得以深入細量。然，夜間燈光稀疏，能打字嗎？能，我今尚能一邊走一邊按鍵選字；這要叩謝父母恩賜，我向來沒特別保養眼睛。

 

    日昨，照常在公園客串螞蟻，忽焉憶起一久矣欲書之題材，趕緊亦行亦記，下文即是整理結果。

 

    您，此字如今普遍用作敬稱代名詞，實際上原限於北京地區，並未通行四方。《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略記此語，作者是可憐的老吳趼人﹝我佛山人﹞，他於七十二回中敘述京師玻璃廠紙店書店裡的人開口便呼「你儜」，吳廣東人，聽了覺得奇怪，乃大概取你儜二字反切求音，並自註曰：「京師土語，尊稱人也」。其實，「您」字在當時已有，或屬生僻字，北京之外地區鮮知，即使做官人學官話，也不見得就使用此代名詞。

 

    那麼，「您」之字音何來？揣測是元朝開始。俄羅斯的敬稱語是複數「你們」，對單一尊者講話也必用複數敬稱對方，想是以之表示敬其人並敬其所屬，該國文學作品中常見此語例。蒙古人曾統治俄羅斯兩百多年，難免某些語言互流，北京是元朝「大都」，居民習得此慣，很自然的。元朝不忽木〈仙侶點絳唇辭朝曲〉：「不戀您市曹中物穰人稠」，您字已見，組合你心二字而成，顯然起初未必專當敬稱。明清章回小說中通常還是用「你」字。

 

漢語「你們」二字反切，發音正是「您」。您字普及使用應在中國統一語言將北京話訂為「國語」之後。台灣沿襲之，多在公家機關或職場使用，對長者與教師等亦往往稱您，平日談話則不常這麼客氣。

 

    台灣語中，也有用複數稱呼單一對方的代名詞，如「恁」。恁通您，《西廂記》二本楔子：「不似恁惹草拈花沒掂三」。但在台灣非作為敬稱語，而是兼具指謂對方同伴同家同黨同宗等之意思。猜測，也許是「爾等」二字反切省音復稍轉，發音若「吝」，即「你們」。

 

    關于這方面，有造詣者必甚多，你們如果研究精到，請不吝指點，樂受教。

 

漫遊都會區街路時，常生退離之心，苦於無法抽身焉。您知道的，人海若斯遼闊，學海更加深廣，泅泳人海固然浮沈難料，只能認命，而意欲潛入學海撈拾幾顆貝殼，可不像隨波逐流那樣容易。所以我一直自惕自警，從來不敢胡亂隨興發言。這也是長久專注思索得來的小悟，非一時靈感也。

 

 

─中時人間副刊2013/0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