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半齋 雙腳踏翻塵世路，一心祇讀聖賢書。

271愛的鼓勵 1訂閱站台

最近常會想起彥蓉的大提琴，特別是夜裡讀書寫功課的時刻，說得更確切一點，是彥蓉的大提琴聲。

大學時代都喚之為彥蓉姐姐，但因為現在要描述她，以及她清亮低吟如春日雙溪溪水的琴聲，而去掉稱謂比較易於懷念。

起初，是在學校邊緣的小教堂中的小房間聽見的；我記得那個下午，透明的陽光照穿透五彩聖像玻璃，如水潺潺流過長排的木椅；而我宛若平日在小教堂裡廝混，通常是背詩看德國翻譯小說，否則就是做些傷春悲秋的幻想；不可思議的平寂淡漠，卻是我人生裡唯一一段專注於文學與抒情的時光。

那個下午，教堂旁的小屋，宛若底層的珍珠，大提琴聲延著門框與窗緣豐沛而細微地流出，那是初夏陽光稻田的低矮青亮，煥發著蓬勃的，生命的氣息；如同張愛玲所描述的愛，低到地底，在從地下開出一朵花來，那是我所記得，張對生命最富有信心與把握的描述了。

我甚至忘記那天彥蓉的曲子，與她稍稍認識以後，更相信那僅是她不經意描述出的某些曲子，然而那些被她勾勒出的曲子，卻都帶著詩的意味，不是徐志摩式純粹情感傾訴的詩歌，而是林徽音、余光中、楊牧式的帶著理性反省與沉思的哲理之詩，因為記憶中的她，永遠真誠嚴肅，嚴肅的如同很多年後我學習細讀的康德和黑格爾，湊巧的是，他們與她所喜歡的巴哈都是德國人，都承繼而延展著德國哲學純粹理性的傳統。

另一個記憶是笑聲，是那種極其朗暢的，絲毫不作做的發自心底的笑聲，與他的音樂一樣真誠無偽，我們的音樂教育常常只是一種技藝的訓練，然而彥蓉的大提琴卻可以勾留住我生命底層對生命對世界對萬有一切的感激，過於美好的音樂是來自於一種大音希聲而極為謙遜的理解；記憶中她並不快樂，事實上我從來沒有看過身邊哪一位學音樂的學長姐或同學快樂，然而那個笑聲卻好像能顛覆或至少跨越於生命的困境；還有質樸，我對技巧很多的樂曲詮釋者或作曲家總感到無法契悟，然而因為彥蓉的琴聲素樸如渾成的陶器，並非粗樸的，而是經過極其嚴謹的訓練，而歸返回陶樸的一種音色，而那個音色，如同江淹的五色筆，勾陳出我所聽過最美的巴哈。

那是我心底的歌詩，恐怕彥蓉也不會知道，不經意的幾次練習的樂曲，會留在我心底這麼多年罷；最近許多大學時代的光影都聚集心頭，前兩天還想起小佩的游園驚夢，以及居賢、柏伸與我一起坐在教堂前的階梯背古文的好回憶。

正如赫拉巴爾所說的，我們的人生都是由別人構成的，但只有我們擁有打開他的鑰匙，我的人生某個部分似乎是個音樂盒，只要開啟，那些美好樂曲就會流轉出我生命單純得近乎透明的美麗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