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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11-10 17:52:46| 人氣1,147|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談電影--小津安二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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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憶小津　　　　李展鵬

　　在我的書桌上，一直貼著一張小津的明信片。照片中的小津，留著小鬍子，戴著寬邊帽，結著領帶，站在攝影機前；他溫文爾雅的氣質，慈眉善目的神態，在黑白攝影下顯得相當迷人。這照片，也正好代表了小津電影的風格──沉實、溫文、仁厚、簡樸、情味濃郁。

　　首次聽聞小津安二郎這名字，是大學二年級的事。當時，電影導論課程的老師對小津作品推崇備至，並強調小津在日本影壇的地位比黑澤明還要高。想起來，老師真的用心良苦，他怕我們年紀輕，未能領略小津電影淡淡然的情味，便選了比較幽默風趣的《早安》帶我們入門。電影的具體情節已忘得差不多了，但片中家庭的瑣事、淘氣的孩童、鄰舍的相處、年輕人的愛情故事，卻充滿日常生活的況味，看似輕淡，卻滲出了濃濃的人情味。電影一如片名，一聲「早安」，多麼平常，卻帶出多少平民百姓的故事。以如此尋常的題材與如此樸實的手法，卻拍出了感人的力量，顯出導演才藝非凡。加上老師津津樂道其電影以日本人跪坐在榻榻米上的低角度拍攝，展示了一種從庶民的目光看世情的獨特世界觀，我就更為之神往。自此，小津成了我最崇敬最喜愛的導演之一。

　　驀然回首，當年對小津的推崇，其實不無一種人云亦云的偶像膜拜心理。因為，小津是名牌，因為，很多不明就裡的人會覺得小津電影很平淡乏味，所以，喜歡小津稱頌小津，彷彿成了一種鑑賞力的代表，那就是「我懂電影」。但是，那時不到廿歲的我真的看懂小津了嗎？卻是未必。多年之後的今天，再看小津，才發現看他的電影需要藝術涵養以外，更需要的是生命的歷練。《彼岸花》中那個看著女兒快要出嫁的母親，在海邊緩緩說起她其實很懷緬戰亂的日子，因為那時一家人的感覺最親近。這種母親的心事，也許我會到了為人父母那天才懂。又如《東京物語》中喪偶的老父回到鄉間獨居，他與鄰居談起「人生本來就是孤獨的」時的悲嘆，這又不知要待何時我才能感同身受。
　　
　　小津的電影看透了人生，也回應了時代的社會變遷。記得陶傑說過：「王爾德如果復活，他會怎樣嘲笑今天的香港？」這句話，引起我的遐想：如果小津尚健在，他又會怎樣以影像回應今天這個充滿仇恨與戰爭，經濟一蹶不振，奪命病菌肆虐的世界？

　　可以肯定的是，儘管面前的世界再糟糕，小津卻斷不會用嘲笑的態度回應。在小津從影三十年的歲月中，日本經歷二次大戰、經濟重建、社會變遷、價值觀轉向；而小津本人，更曾被徵召入伍，上過戰場，也當過戰俘。小津一生之所見所歷，是一個轟轟烈烈的大時代。然而，在小津電影的世界中，他卻始終把聚焦點放在庶民生活與家庭瑣事上，並從中找著一份脈脈溫情。他的作品取材，沒有大人物，沒有聳動題材；他的視角，也總是跪坐在榻榻米上的卑微角度。而且，在他不同作品中，常出現相同的場景，也有由同一個演員多次飾演同類角色的情況；他的電影也少外景，來來去去就是居所、拉麵店及辦公室，故事與場景都很類似。小津的世界，表面看來非常的「小」，也似乎沒什麼大道理與所謂深奧的內涵。然而，在這「小」世界中，我們卻看到了「大」，那是恆常的人世間的大愛，那是導演看世情的一種寬大的胸懷。這就是為什麼雖然小津的那個時代早就過去了，而在社會急促發展下他所寫的人物矛盾也許已不復存在，但他的作品仍能像細水長流，叫一代又一代的人被打動，而不論東方或西方，也都把它們視為藝術瑰寶，因為，它們已經超越了時間與空間，這就是小津作品「大」的體現。

　　小津電影讓我們笑，但卻不是嘻哈大笑，而是會心微笑；小津電影讓我們哭，但卻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淌淚在心頭。也只有這種含蓄淡然、練達人情的感動，才是持久的、跨越年代與國界的。經過百年發展後的今天，電影有太多花巧的技法；面對著這個渾濁的世界，電影有太多的質疑、顛覆與批判。所以，在這個時代，越見小津電影的珍貴。如果小津今天尚健在，相信他的電影也不會有殺戮戰場，不會有民情洶湧──其實，什麼大場面，什麼生離死別他未經歷過？但他，大概也只會以一貫的平實筆觸去寫他的平常家庭故事，他回應這個世界的方式，也許就是以他寬大的態度，從人際間的情出發，提醒我們人就是這樣走過來的，生命就是這樣活下來的。就像《東京物語》尾聲的那個空鏡頭，船過水無痕，人間的苦與悲，自有在天地間默然流逝的一天。

　　小津的電影像醇酒，日子越久越見芳香。說實的，我不知道自己到了六十歲還會否像現在一樣喜歡《感官世界》、《發條橙》和《斷了氣》，但我多麼肯定，當年紀越大，我會越加喜歡小津的作品。今年是小津誕生百年紀念，讓我們再次重溫他的電影，再次感受那種清淡卻歷久彌新的人間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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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長： 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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