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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抱豔陽天》是下週新片《口白人生》Stranger Than Fiction導演馬克佛斯特的舊作，圖為馬克佛斯特和我的艾瑪在《口白人生》中的花絮劇照。

生命如牢籠，愛在鐵窗外

「我知道那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像是被身體困住了一般．．．」

透過汽車的擋風玻璃，我們看到比利鮑柏索頓所飾演的角色－漢克，對著初識不久的黑人女子－荷兒貝莉飾演的蒂莎，第一次透露出自己真實的感受。於是，在燠熱的美國南方，一棟木造的小房子裡，襯著突兀華麗的紅色窗簾，這一對男女，揮汗剝衣，開始了一段長達五分鐘，極端激烈、迫切、濕淋淋、宣洩痛與恨的性交戲，逼真露骨的程度不遜於任何賣弄情色肉慾的所謂三級片。在這場堪稱自《遠離賭城》Leaving Las Vegas以來最絕望、最悲傷，彷彿抓到溺水中的浮木般無法片刻鬆手的床戲中，導演馬克佛斯特剪進了幾個瞬間畫面，那是一隻伸進鳥籠的手，籠裡並沒有任何東西，那隻手憑空地揮舞著。

籠中的手，窗外的景物與窗上玻璃的倒影，構成了全片鮮明的意象－封閉與死亡。

當然，去年美國最好的作品之一《擁抱豔陽天》，絲毫不是部深奧難解的電影。兩位新手編劇－米洛艾迪卡與威爾羅柯，寫出了一部細致又微妙的劇本，以美國南方喬治亞州封閉悶濕的氣氛為背景，不帶任何累贅語言地，詮釋出一段走出鐵窗外的愛情故事。而導演馬克佛洛斯特靈敏極了的電影語言，加上比利鮑柏索頓與荷兒貝莉對於錐心刺骨的心痛、對於透不過氣的哀傷，截然不同的完美表演，更使得這部電影有著教人畢生難忘的經典性。

開始沒多久，編導用了相當大的篇幅來描繪一場電椅死刑的執行（才剛看過柯恩兄弟的《不在場的人》The man Who Wasn’t There，看到比利鮑柏與電椅就覺得有種奇妙的熟悉感），馬克佛斯特在片中第一次使用平行剪輯的技巧，呈現比利鮑柏父子監視死刑犯從最後一餐到行刑，以及荷兒母子在家中焦急等候最後一通電話的情景，死亡的陰影壓迫著他們，也緊緊束縛住觀眾的情緒，接著我們看到，他們都在壓力下失控了．．．荷兒因為肥胖的兒子貪吃而怒摑他，比利鮑柏為了兒子的懦弱而痛毆他。什麼原因，我們當時只看得到表面，真實的內情隨著劇情發展才漸漸地清晰起來。

膚色是深沉的問題根源。我們直到荷兒看著兒子的畫，哀嚎著「在美國要生存下去，黑人是不能那麼肥的」；或是比利鮑柏的父親冷言辱罵他「像你媽一樣，軟弱、中途退縮」時，才知道事情背後的心路歷程：原來黑人女性求取棲身之所、白人男性被要求剛硬強悍（並要鄙視黑人），是現實加諸於他們身上，掙脫不出的牢籠。

這就是我前面所說的，「不帶任何累贅語言」。編劇毫不急迫帶著觀眾一點一點揭開擾人的迷霧，而導演也保持了冷靜的步調，帶著觀眾在緊繃的情緒壓力下，跟著劇情峰迴路轉。在處理比利鮑柏索頓與荷兒貝莉的表演上，也可見到導演花了相當大的功夫，比利鮑柏強烈壓抑、帶著慍怒悲憤卻不形於色的性格，多半不靠對話，而靠細微的表情動作來詮釋，導演必須運用對比誇張的光影來做強化，讓比利鮑柏索頓在片中刻意重複安排的動作（擦椅上的血跡、抱紙箱上閣樓、吃巧克力冰淇淋、透過車窗與鄰居黑人男孩對話），或是他與兒子重複的行徑（嘔吐、賓館招妓），都能夠形成意義、暗示情緒。而比利鮑柏更是精細無比地掌握住角色不露於外的變化，成為整部片前半場緊壓住氣氛的關鍵。

奇妙的是，在那場激烈的性交戲後，影片的中心突然移到了情感外放的荷兒貝莉身上，不同於編導以重複相同的行為來暗示比利鮑柏所處的情感牢獄，導演以更直接的玻璃窗意象或她的情緒反應來表現她所處的恐懼監所，並讓她帶來一次又一次的危疑氣氛，緊緊扣住觀眾的心．．．不只是那場她拿金戒指到槍械商店換錢的戲，讓人提心吊膽了一下，最後那場情緒如同高空彈跳般轉折的收尾戲，更是讓她一人獨霸了全場目光。

在溫柔又滿足的性愛後，比利鮑柏因他深夜吃巧克力冰淇淋的習慣外出，荷兒貝莉走到了閣樓上，昏黃的燈光下，她翻看著兒子的照片，與比利鮑柏兒子的照片，卻意外地發現她丈夫被處決前為比利鮑柏父子畫的肖像，難忍悲憤地痛哭、搥打床舖。比利鮑柏買冰回來了，荷兒一臉的木然，靜默不語，彷彿隨時會有崩潰爆發的舉動。比利鮑柏邀她到門外階梯上吃冰，她遊魂般地走了出去。比利鮑柏拿起塑膠湯匙挖著冰淇淋，提起他回程時經過自己買下的加油站，安慰地說「我們未來一定會過得很好」。荷兒茫然地看著屋後的三塊墓碑，四周是一片陰沉死寂，她迎過頭去，用嘴接下比利鮑柏舀給她的冰淇淋，冰在嘴裡化掉，她淺淺地笑了。抬頭望向天空，黑夜裡星光閃爍，明日，應該會是個豔陽天．．．

好一個精采絕倫的收場，把情緒起落算得分毫不差，而荷兒貝莉剎那間把所有感情收了起來，僅以簡單的動作與表情轉變即讓觀眾危危顫顫，又在轉瞬間讓她的心從囚禁的牢籠鐵窗中釋放，就我認為，比起奧斯卡入圍片段中隔窗哭叫的戲，這更該是她獲獎的關鍵表演場。（比利鮑柏索頓去年在《終極土匪》Bandits、《不在場的人》及本片中的三種大不相同的演出，真的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