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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思录》选登 美国是中国的敌人吗？
杨子立
《北京青年报》的一项调查结果表明，北京青年最喜欢的国家和最讨厌的国家都是美国。这大概可以说明美国在中国人心目中的位置是最重要的。喜欢美国是因为它国家富裕、国民热情、比其他国家给外人以更多的学习工作机会，更重要的是它那由民主机制保障的自由和法制。而讨厌它的理由基本上集中在“外交霸权”上，尤其是经常和中国作梗，呈现出一副敌人的面孔。
这种似是而非的感情，从根本上说并非爱国主义，它从起点上就违背了“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这个外交上的永恒原则。因为敌人意味着你死我活的对立关系，而国与国之间永远是既对立又统一的矛盾体。中美之间也是如此。
美国是中国的第三大贸易伙伴，如果没有美国这个大市场，我们的无数服装、纺织品和其他提供了最广阔就业机会的劳动密集型企业就会面临非常艰难的处境；没有美国的支持，我国从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许多国际组织所获得的利益将会减少很多；没有美国的大学广泛录取中国留学生并给以足够奖学金，无数国人人生的重要奋斗目标——出国将大打折扣。当然，美国也需要中国。中国是潜在的巨大市场，而当中国真正富裕起来之时，它就会变成超巨市场。
美国和中国的这种利害关系，并没有超出任何两个正常贸易国家之间的关系，中日、中欧之间也是如此。如果说中日之间还存在着钓鱼岛这个既不容回避又难分难解的局部对立，那么中美之间则不存在任何利益上绝对对立的争端。
中美之间不仅在现实上有重大的共同利益，在历史上，美国也从来不是中国的敌人。历史上损害过中国的国家很多。就侵占中国领土来说，首推俄罗斯，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侵占了我国150万平方公里，苏联还策划了外蒙古的分裂。还有日本割走台湾、霸占东北、侵占半个中国；荷兰占过台湾；英国割走香港还占过西藏；德国占过胶东半岛；法、美、意、奥等国相比之下仅有个别租界。就掠夺中国财富来说，首先是英法把圆明园中几世国宝掳掠一空；其次是日本，马关条约赔款创历史之最；再次是八国列强，规定赔银十亿，只不过实际没有赔那么多；还有苏联，把日本在东北遗留工厂都拆回本国。就制造中国灾难来说，日本的入侵，使八年抗战中国死伤千万；其次是英法，输入鸦片抢掠国宝，还有俄罗斯在东北西北也制造过杀戮惨案。而美国则在列强瓜分中国时，以“门户开放”政策反对占领中国领土、支持中国对外平等开放贸易交往；返还庚子赔款，培养中国人才；抗日战争前率先对日禁运，后来全力支持中国；二战后竭力扶持中国的国际大国地位，包括联合国常任理事国地位。要不是国共内战，马歇尔计划会首先在中国实施。有人认为美国帮助国民党和共产党打内战，其实这和苏联帮共产党一样，只是一种党派偏见。况且假如你知道美国对国民党禁运武器好几年以及当苏联大使随国民党南迁时美国大使却留在南京等待和共产党谈判，你就会明白：由此产生的对美国的敌意是毫无根据的，谓予不信，可以看看《历史的先声》中，中国共产党在四十年代是如何称赞美国的。
从根本上说，美国是中国的朋友而不是敌人。
那么，不少国人反感的所谓美国“霸权”又是怎么回事呢？这是美国人崇尚自由、不像日本等国只看重实际利益而不顾国际道德和正义而引起的误读。美国是个成熟的民主和法制国家，政府处理国际事务往往首先要考虑国内人民的意愿。如果美国人普遍关心世界某地的局势，美国政府就势必要参与、干涉。由于绝大部分参与是考虑民众道德要求的结果，所以，美国的干涉带有很强的道德色彩。而对于习惯了领袖专制和民族主义至上的国家看来，外交都是赤裸裸的利益关系，因此许多人考虑别人的出发点时就按照自己的思维模式认定是侵略、掠夺、压榨和勒索。例如：对于某些既独裁又违背本国人民意志的独裁者，像靠政变上台的诺列加，美国捉拿他审判，我国媒介就宣传这是美国为了赖在巴拿马运河不走的阴谋。事实是美国按期把运河交还给巴拿马了，而且诺列加在美国受审，国际上一般都相信法庭辩论的严肃性以及诺列加本人的生命和身体不会受到虐待。因为带有道德色彩，所以美国的干涉行为很少受到国际上的阻碍。比如俄国在独联体会议上想通过一项谴责美国和北约轰炸南联盟的声明，但遭到盟友反对只好做罢。即使美国动用军事手段也是非常谨慎的。对于一般的独裁国家，如古巴，由于没有充分的迹象表明古巴人不仅直接受害于而且坚决反对卡斯特罗的专制，美国就不会倾向于动用武力推翻卡斯特罗政权。那些不靠暴力维持的政府，没有一个是美国要推翻的目标。即使是制造了人道灾难的南联盟，美国也是要求其领导人停止人道暴行，轰炸并不以推翻其政府为目的。
美国干涉别国除了要有道德上的理由（这也是在国会获得通过的根本原因）外，美国本身的利益尤其是美国人的生命不能受到重大损害也是美国政府处事的原则，而并非像某些人想象的那么随心所欲。如美国在索马里本想恢复和平，但一张美军士兵被残酷处死的照片就使它退出了旋涡。一些明哲保身的政权在美军进驻索马里时指责美国干涉别国内政，美军撤走又指责美国不顾索马里的和平。这些国家为什么不能都为和平出点力呢？为什么要靠美国在中东、印巴、非洲等远离本土的地方发挥调解作用呢？假如中国像美国一样富裕、强盛、自由、和平的话，穆沙拉夫敢发动政变推翻民选总理谢理夫、废除最高法院吗？缅甸军政府敢不承认大选结果而继续专制吗？印度和巴基斯坦还有必要靠攀比核武器来解决争端吗？阿富汗有可能成为恐怖的滋生地吗？北朝鲜有可能如此贫穷专制、愚昧和非人道吗？台海又哪来危机？柬埔寨的屠杀和越南的专制腐败落后是不是本可避免？
中国人对美国的恶感不仅来自于这种对“霸权”的片面理解，还因为中国存在着由官方造成的、比较严重的人权问题。美国政府经常敦促中国政府改善人权。这种敦促被宣传成了借口和对抗。国内许多媒体发表文章指出美国存在着种族问题，但是落脚点并不是促使美国政府采取措施改进，而是笔锋一转，提议中美双方都别再互相指责，大家都把问题掩盖起来、互相遮丑最好。中国人权状况的改善，直接得益的当然是中国人，对于别人的督促，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即可。一触即跳、反唇相讥别人的忠言对中国人来讲又有什么积极的意义呢？
况且，美国对中国的批评，并不包含武力颠覆中国现政权的威胁。因为美国人知道，中美之间直接军事对抗对美国没有任何好处，而且，没有国会的批准，总统也没有发动战争的权力。其次，中国的不稳定不仅对中国有害，对美国的政治经济利益也有弊无利。再说，中国总体上人权状况的提高根本上在于民主政治的实施和经济的发展，而这些条件有赖于国人共同努力，外部压力的作用是有限的。
中国青年对美国的仇视更多的是从媒体或书刊上得到的。在一本《中国可以说不》的书中，有80%的篇幅是在攻击美国，但它其实攻击的是世界公认的普遍的人性。连《读者》这样温和的、培养人们爱心的杂志都被《中国可以说不》骂成是美国的走狗，其言辞和改革前谩骂美帝走狗帮凶如出一辙。《中国可以说不》其实并不是某些人的新创造，在《中国可以说不》之前，中国主流媒体就大量充斥着以攻击美国来攻击民主、自由和人权观念的文章。媒体们反美并非反对从美国进口高级轿车和奢侈品，也不是反对到美国公款旅游或购置不动产，而是反对美国的民主制度，把它说成是金钱独裁；反对美国的人权观念，说它只是个虚伪的借口；反对美国的法制精神，指责它冷漠无情；把美国制裁篡位的独裁者说成是干涉别国内政。简而言之，反对美国的最根本原因，是害怕民主、人权、自由这些符合人类天性但在中国早已被剿灭的观念重新被中国民众普遍接受。基于国家暴力的垄断和强压，主流媒体确实做到了使中国青年一提到民主就头疼、一提到人权就反感、一提到美国就一副南霸天的形象，尽管他们同时又非常向往美国，哪怕到美国做三等公民。
对美国的误解是媒体故意制造的。在许多国际国内问题上，媒体被官方要求不能报道真相。而一律采用通稿的做法使报道中的错误在无数报刊上泛滥成灾、以讹传讹。比如，《北京青年报》在阿族妇女痛苦地离开家园的图片下加了如此说明：“北约，你要轰炸到何时为止”这使任何一个不知道阿族群众80%是被塞族军警用暴力驱赶出家园这个真相的中国人都肯定会为轰炸的“暴行”而义愤填膺。幸亏有了互联网，才不会出现全体国人受骗的情况，但大部分国人毕竟是没有机会接触互联网的。当国人被误导轰炸是美帝明目张胆的暴行，再联系中国现实生活中的弱肉强食，其必然而惟一的推理就是：既然世界上还是弱肉强食的丛林规则，我们个人还有什么必要朝着公平、正义、道德、实事求是、讲究良知的方向努力呢？于是导致的后果就是强化正在毒害中国的能贪就贪、能抢就抢、能偷就偷、能骗就骗的各种恶行。但是如果人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就会感觉到人权已经在全世界得到认同，任何政权都不能用任何借口依靠暴力剥夺人民的生命、财产和自由。两相对比，对国民产生的心理作用大相径庭：一个是自甘堕落，一个是争取希望。
在中国，除了重大事件，不太重要的事件上带有偏见的报道也随处可见。举个例子：许多报纸报导了辛普森杀妻案中不利于辛普森的各种证据，然后结合辛普森被宣判无罪的结果，得出在美国金钱至上掩盖司法公正的结论。而有利于辛普森的最主要证据没有一家报纸敢详加说明。那就是发现辛普森罪证的警察在宣誓没有种族偏见后，有录音带证明他是个严重的种族歧视者，他最后只能以沉默权来掩饰他的尴尬。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能让陪审员们确信辛普森100%不是被栽赃？诚然，辛普森是有钱请到好律师，这当然有助于他的辩护成功，但中国媒体把这说成是花一百万把死罪买成无罪，只知道中国现实的老百姓会怎么想？他们会很自然的由此及彼地认为是辛普森出钱买通法院。还记得有一期儿童报用整版篇幅报道美国儿童生活在贫穷、枪支恐怖、冷酷无情的社会中。该报介绍赞比亚等非洲穷国的儿童时，却用天真烂漫幸福的语言去描述。你能相信赞比亚的儿童比美国的儿童生活更幸福吗？如果整天受着“社会主义好资本主义糟”教育长大的儿童日后一旦醒悟、认为自己受到欺骗而要报复社会，那么是谁播下的罪恶的种子呢？片面和不真实报道虽然一时能蒙骗人去讨厌美国，但真正遭殃的还是中国老百姓。
其实无论是仇美还是崇美，真正的分歧在于要不要学习美国的制度和精神来改造我们自己。《中国可以说不》及此类宣传翻来覆去，就是要让人相信，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真正的民主自由人权法制平等，学来的东西可能更坏，所以千万别学。当然学习一些享受生活的技巧是可以的，跟公共权力沾边的东西什么也别学。而因为提倡自由化受到官方批判和禁止的人们则对美国普遍具有好感。包括羊子本人在内，相信大家在称赞美国的自由繁荣富裕的时候，期望在中国有朝一日也能像美国人一样有投票、竞选、自由报道真相、自由择业定居的权利，也能像美国一样靠民主和法制遏制贪污腐败、解除苛捐杂税、创造就业机会、普及义务教育，真正实现自由和繁荣的梦想。
美国不是中国的敌人，而是中国学习的榜样。那些最优秀的中国青年为什么一定要去美国发挥才智而不能把我们的祖国改造成美国一样的乐园呢？
2000年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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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载 《沉思录》，劳改基金会2009年出版，订阅联系laogai@laogai.org
Tuesday, March 24,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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