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陽城是朔州州治,比邊境的方回城熱鬧許多。沈謬找了間客店訂了房間,將馬繫了,也不急著去找江檀老家,而是向掌櫃點了一壺酒,一盤花生米,在角落裡靜靜坐著。
酒樓通常是消息匯聚之處,就算朔陽城對沈謬而言人生地不熟的,卻也可以從顧客的聊天中,獲得有用的資訊。
他聽見有人議論著,江檀老家的黃皮子越來越囂張了,初時只是弄壞窗櫺砸了鍋,後來還會弄掉屋頂上的瓦片砸傷人,甚至把好好睡在房間裡的人搬出院子裡,害人著風寒,甚至去脫江家女眷的衣裳,都是一些惡作劇,讓人不堪其擾。
但自從上次江檀請了一名得道高僧到老家去收妖後,那高僧不知做了甚麼,似乎觸怒了祂們,那些妖物竟也開始傷人了,廚子切傷手,長工鋸樹砸傷頭,僕人修屋頂從屋頂上摔斷腿。
從十天前開始,家中豢養的寵物和禽畜,相繼死亡。
五天前,一個膳房裡的雜工死了。
三天前,一個打掃宗祠的丫鬟死了。
昨天,江檀堂弟才上學堂的兒子死了。
為了這些事,江家爭論不休,有人認為要繼續找高人來治這些黃皮子,但有人反對,因為這些黃皮子就是因為他們找的那些半調子高人才會越鬧越激烈,更有人主張放棄老宅,另謀新居算了。
但這是江氏祖上數代傳下來的祖屋,自然也有人主張堅決不放棄。
聽得差不多後,沈謬回房小憩一下,便空著手,信步走到朔陽城一角的江氏老宅。
江氏老宅規模很大,是四進四出的四合院建築,佔地很廣,容納得起江檀那些堂兄弟不分家住在裡面。
沈謬持天眼通,觀察了江宅一陣子,然後,眉頭越蹙越緊。
他發現兩個不合理的地方。
首先,黃皮子生活在山林裡,那些黃皮子作祟的宅子,通常位於山邊,環境清幽。但沈宅明明就在朔陽城區,附近也沒有山林,最近的山也要五十里開外。
那麼,這些黃皮子哪來的?
這第二點,就讓沈謬更疑惑了。青陵派的天眼通不只能看見鬼神,也能望氣,這號稱黃皮子鬧得凶的江宅,竟沒有半點妖氣?
沒有妖氣,那證明作祟的不是妖怪。
舉凡鬼物、精怪、妖魔都是有氣的,如果沒有氣,還能作祟的,就只能是夜叉、動物,或者人。
甚至是自然環境的改變。
不管如何,都不可能是黃皮子,到底是誰說,作祟的是黃皮子?
沈謬繞著江宅,轉了好幾圈,這江宅位於座北朝南的軸線上,形勢完整,紅門牆,金綠瓦,風水上來說並無問題,而且他們住了五代都沒事,附近也沒有破壞風水的人為建築,風水上的問題機率低了些。
正想著如何從江家人身上套話,沈謬突然發現有個道士從江家大門走了出來,垂頭喪氣地,身上的道袍還破了大半,應該也是應聘前來收黃皮子,結果失敗的。
沈謬眼前一亮,迎了上前,朝道士作揖道。
「這位道兄,小弟這廂有禮了。請問道兄是來應聘,收黃皮子的嗎?」
道士抬起頭,看著眼前年輕人,一身粗布短褐打扮,身上啥東西都沒有,看著不像道門中人,怎麼喚他道兄?
但沈謬態度謙恭,道士便回應了他。
「不錯。但這江宅鬧的黃皮子詭異得很,貧道用一般收黃皮子的辦法,以母雞為餌,想誘祂們入我道陣,卻不想祂們美食當前,卻無動於衷,只是集中火力攻擊貧道。貧道能活著走出江宅,只能說老君眷顧了啊。」
道士說的沈謬知道,要對付狐狸和黃鼠狼,也就是俗稱的灰仙和黃仙,雞是很有用的,祂們都喜歡吃。能夠避過雞的誘惑,不是道行高深足以克制本性,就是對方根本不是黃皮子。
「這江宅鬧的,真的是黃皮子嗎?我怎麼望不見妖氣呢?」
沈謬問。
「小哥你也察覺了嗎?我原來對江宅鬧的是不是黃皮子也存疑。於是伏守在江宅裡,半夜動靜一來,還真的見到為數不少的黃皮子,在江宅裡跳踉作祟。」
「這也不合理,如果因為是一般的黃鼠狼,尚未修練成精,因而望不到氣......但是不成精的黃鼠狼不會作祟啊!」
沈謬覺得矛盾極了。
「確是如此,只是小哥,這些黃皮子,貧道真的沒法子了,江宅的錢雖好賺,貧道還想多活幾年哩,告辭了。」
道士朝沈謬拱手一揖,垂頭喪氣地走了。
這又讓沈謬多了一項資訊。作祟的的確是黃鼠狼,或者說,有黃鼠狼形體的東西。
沈謬前去拍了江宅的門,說想來看看黃皮子。雖然沈謬看上去不過是一介貧樵,怎麼也不像高人,但江宅的人也實在是沒辦法,死馬當活馬醫,沒聊幾句,就讓沈謬進來,將他安置在柴房了。
入夜後,因為不知道黃皮子會從哪裡進來,沈謬剛學會的「木靈訣」正巧派上用場。他在宅子八個方位,各安上半截柴枝,對這些柴枝下了木靈訣,它們就成了法器,能在黃皮子入侵時通知沈謬。
而另外半截柴,握在了沈謬手中,只看哪枝柴有靈動,沈謬就能知道黃皮子從哪裡進來。
沈謬將柴枝依八卦方位排列在地,自己則躺在柴房邊的一簇乾草堆上,今晚有月光斜斜照了進來。看著清冷的月光,沈謬想起冰湖,想起白騁,不知道師父現在幹什麼呢?
自從七歲拜入白騁門下,他從沒有離開白騁那麼遠過。
可是,他必須成長,必須有自己的成就,成為匹配得起白騁的英雄,而不是永遠依賴著他。
那玄狐妖說過了,有很多人想找白騁的麻煩,他必須讓自己足夠強大,才能保護白騁。
白騁對他的過去,老是諱莫如深,沈謬想,如果有機會再遇到玄狐妖,非問個清楚不可。
正想得出神,地面上傳來了一陣沙沙聲。
沈謬倏地坐起,看見其中一截柴正在轉動。
「是震方位!」
沈謬拉開柴門,朝正東而去!
果不其然,在江宅東邊的那片牆,有數以百計的黃鼠狼,正從牆頭爬下。
和一般黃鼠狼不同的是,這些黃鼠狼目露綠光。
它們發現了沈謬,便包抄了上去,把沈謬圍在中間。
沈謬並不多害怕,只是,就算和這些黃鼠狼靠得這般近,沈謬還是觀不到祂們的氣。
他們並不是精怪,而是一般的黃鼠狼。
可是,看他們進退有據的模樣,卻又不像一般的黃鼠狼。
只能有一個解釋。有某種力量在控制這些黃鼠狼。
沈謬心頭有個想法。
這些黃鼠狼,會不會是一種法器?有人對牠們,施以成為法器的咒語。
如果學成獸靈訣,便可以像這樣役使各種動物。
這背後力量不挑其它動物,卻挑了黃鼠狼,他肯定是想混淆視聽,讓大家以為作祟的,是成了精的黃皮子。
但真相其實,是青陵派的獸靈訣。
他還沒學成獸靈訣,不過閒來沒事翻書時,他是翻過獸靈訣的,隱約記得解咒符文。
他咬破中指,將解咒符文畫在了他從柴房帶出來的,充當法器的一截木棍上。
他要用這木棍攻擊黃皮子,如果這木棍能解咒,那麼就能肯定,這場黃皮子浩劫,肯定就是青陵派弟子的傑作。
再大的名門正派,還是會有敗類啊!
沈謬將木棍揮向黃皮子,引得黃皮子群眼中綠光大盛,群起攻之,沈謬發現被他打中的黃皮子,眼中的綠光就會消失,嗷嗷叫疼地跑走了!
證實了沈謬的判斷!
找到了作祟的根源,對沈謬來說,剩下的就是用木棍打跑幾十隻黃鼠狼的問題而已,這對長年鍛鍊的沈謬來說並不難,但見他一段樸拙的木棍使得翩若驚鴻,矯若游龍,黃皮子們眼中的燈一盞盞熄滅,吐血的吐血,死的死,逃的逃,江府東側的庭院裡,漸漸恢復的平靜。
看著一地的黃皮子屍體,沈謬很是得意,這是他第一次全靠自己的力量擺平的事件。
他走向那些死了的黃皮子,踢了踢牠們的頭,說著,抱歉啊,我本無意殺生,但你們殺人在先,我只能先解決你們,再去找你們背後的力量,替你們報仇啦!
話還沒說完,沈謬但覺背後一陣重擊,接著,便失去了意識。
白騁等到晚上,都沒等到沈謬回來,不禁擔憂不已,他踏著月色下了山,先去找了李月,李月說今天沒看見他,白騁又去找了方回城裡的客戶,大家都不知道沈謬去哪了。
白騁背後沁了一身冷汗。莫不是他們找到了這裏,把沈謬擄走,藉以威脅他?
他不是不能解決,但這是他最不願見到的情況。在他們之間的鬥爭當中,沈謬很難全身而退。
他不想把沈謬扯進來。
朝陽樓也是白騁的客戶。當白騁站在朝陽樓外,朝陽樓正在打烊,關門的剛好是膳房裡的小張。
白騁問他沈謬去哪了。
小張據實以告,說沈謬去了朔陽城,處理黃皮子的事了。
這傢伙,獸靈訣都還沒學好,做什麼英雄夢!
白騁重重吐了口氣,對小張道了謝,走出方回城。
此時夜已經深了,路上沒人,白騁一提氣,喃喃念出冰行訣的咒語,身子滑上了天空,朝朔陽城的方向踏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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