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年四月廿七日
晚上六點卅二分，坐上往淡水的捷運，也坐上開往我未知生命的列車
捷運的目的地是雙連站，而未知的生命則是駛向未來不確定的二、三年甚至一輩子
我，決定要開始做齒列矯正
經過台大主任、私人名醫、與二哥友人的多方評估，大家的結論南轅北轍
唯一確定的是，我根本沒有「暴牙」
這個跟著我廿幾年的標籤──不論有形或無形，不論公開或私下──
原來只是一場誤會，原來癥結在於「下巴後縮」與「姿勢不良」
有種莫名其妙的釋然，卻沒有理應伴隨的愉快
由於多年的拖延與誤會，造成後方齒列的傾倒與錯咬
基於醫療上的考量，我還是不得不接受痛苦而未知的矯正治療
在這骨頭早已成形的卅一歲
多方考量下的最後決定，我選擇到台北某名醫處接受矯正治療
帶著矯正費用一半的頭期款六萬元，開始我至少兩三年的噩夢……
雖然候診室明亮的光線與滿書櫃的小叮噹，讓我得以稍稍放鬆不安的心
但是一向容易杞人憂天與「想太多」的個性仍讓我的潛意識充滿恐懼
我不知道這個昂貴的決定是否正確，擔心與緊張的程度猶勝大學聯考
評估開始前的刷牙練習就花了幾十分鐘，之後是漫長的等待
──因為名醫的生意實在太好了：I──
在一連串做齒模、照X光、拍相片等與台大醫院相同的標準程序後
還多加了一項：在口腔中裝入四片小金屬片
目的是將臼齒與智齒間撐開，以利半個月後有空間裝矯正鐵環
剛裝上時並無特別感覺，只是很像牙縫裡塞了拿不出來的殘渣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開始可以感受到牙齒被外力撐開的痛楚
於是我開始思索，正式矯正後的痛楚到底會是現在的十倍或一百倍
是否真的會像某些「過來人」說的一樣──得吃普拿疼來止痛
九點多時坐上南向的捷運，雖然終點是景美，卻絲毫沒有「回家」的感覺
反而像是駛往一個未知的未來，一個充滿不確定的生命旅途……
二○○一年五月十四日
在正式裝矯正器的前一晚，特別到西門町最有的「三吉外賣」買烤雞腿
雖然覺得口味較記憶中稍微差了點，但想到兩三年內可能無法再次品嚐
原本平淡無奇的路邊小吃也彷彿成了不可多得的人間美味……
之後又到萬年地下樓吃「魷魚羹麵」，同樣的也想把味道牢牢地記在心裡
希望在這兩三年的矯正時間中，能藉著這些回憶撐過這段「美食黑暗期」
T日
下午三點準時至診所報到，準備迎向我卅歲後的最大挑戰
在等待與不安中，戰戰兢兢地經歷了兩個多小時才全部搞定
從此這兩三年，我就要和嘴巴裡這些冰冷的金屬塊與金屬線共渡了……
理性的想像與殘酷的現實果然有很大的差距──
原本掛在嘴邊的「苦個兩三年」一旦成真
那種切身之痛真是遠遠超過之前所想像的千倍萬倍，內心開始覺得後悔與懷疑
但想到這是無關美觀而是醫療考量的必要決定時，好像一切都是宿命了
二○○一年五月十六日
早上起床時，嘴巴裡不舒服的異物感相當真實
但是當下卻有一種虛幻的感覺，像是處在一個還未醒來的惡夢裡
經過了像一世紀之久的幾秒後，我才接受一切不是夢的殘酷現實
然後直覺地聯想起四年前去高雄受預官訓的第二天早上……
當時隊長向我們這群菜鳥訓話，內容已不記得，但其中一句的大意是
「從現在開始的兩年裡，這裡就是你們的家，你們原本的家只是放假時的旅館」
在聽到這句話時，當下腦中第一個念頭是「我真的從此要過兩年這種生活嗎？」
然後開始出現一種彷彿身陷惡夢無法醒來的恐怖情境……
在床上的我告訴自己，當兵的兩年也熬過了，矯正的兩三年一定也可以順利度過
但是人在感受到極度壓力與痛苦時，理性終究不敵感性
無力、擔心、痛苦、悲傷、後悔、怨恨……種種負向情緒不由自主地浮上意識
在那一刻，覺得自己好無助，一點都不像個堅強的成人或專業心理師
雖然沒有任何眼淚，但我知道我真的好想找個可以依賴的人大哭一場
當天整個腦袋瓜裡想的東東也都和嘴巴裡的那些金屬塊與金屬線有關
一會兒想到往後的飲食調配、一會兒想到醫院泰國六日遊的相關問題
一會兒想到刷牙的注意事項、一會兒想到過兩天嘴巴會不會開始破皮……
我咧，所有的思緒都被這些事情所佔滿：(
下班後到超級市場大肆採購接下來可能會用到的「民生相關用品」──
蛋糕、速食粥、麥片、泡麵、濃湯包、雞蛋、布丁……等，唉……
回宿舍煮康寶海鮮濃湯，加了一堆東東，口味尚可，但絲毫沒有飽足感
二○○一年五月十八日
在吃了幾天的蛋糕、濃湯、麥片、速食粥、牛肉粥後，今晚第一次吃到清粥
晚上回到台北的家後，母親特地為我煮了一鍋粥，配上蒸蛋與肉鬆
雖然稱不上狼吞虎嚥，但那種到後來吃不下的感覺真是幸福……
對阿吉而言，矯正最痛苦的事
不是刷牙的繁瑣，不是口腔的疼痛，不是發音的模糊，不是外觀的怪異……
而是美食的放棄
對向來以嗜吃美食聞名的阿吉而言，「吃」一直都是我的最大享受
面對想吃的各種美食卻無法盡情地享用，套句最近所學「TA治療」的術語
這叫「distress」，就是想做一件事卻因為某些因素而無法做到所產生的痛苦
也因此我取消了七月的泰國行，因為怕到時會無法忍受面對海鮮大餐卻無法大快朵頤的
distress……
對阿吉而言，到泰國卻不大啖海鮮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
而原本極度討厭吃「粥」的我，今後大概會成為美食粥的專家了：(
現在的我已經能夠逐漸接受「我需要經歷長達兩三年矯正」的事實了
只希望這段矯正期也能像當兵一樣，在轉瞬間悄悄過去
也希望在這段美食黑暗期中，能順便養成維護口腔衛生的好習慣
讓往後的幾十年（應該還能活那麼久吧）不用再為嘴巴的事而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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