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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2-28 18:41:47| 人氣8| 回應0 | 上一篇

離 魂 記 作者:林語堂(轉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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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沒有答言兒,也沒有說什麼道歉昀話。不過,大姑這次來到衡州,既然想說這個媒非常有趣兒,也決不肯半途而廢。她的約會無非是吃飯喝酒,她的假日都是這些活動,她在這裏這一段短短的勾留裏,她若能做一件足資記憶的事情,那才有趣呢。若是母親不贊成這門子親事,大姑知道姑娘的父親對大姑是俯首貼耳言聽計從的。張義覺得除了去跟富家聯婚之外,再沒有什麼能提高自己身份地位的方法,此外,生活也再沒有什麼意思了。他常常羨慕城裏一家,那就是蔣家。蔣家是個老舊家兒,老蔣先生曾在京裏做過宮。張義屢次想混入蔣家這個圈子,可是蔣家始終沒邀請過他一次。結果不顧母親反對,姑娘躺在床上茶不飲,飯不吃,大姑和父親作主,就把錢娘許配了蔣家的二少爺,兩家訂婚過了禮。

母親跟丈夫說:「這麼著可沒什麼好處。姑娘不願意。你早應當進屋去看看她,她在床上都要把腸子哭斷了。這不是要她的命嗎?咱們也得想想。你一心就圖人家蔣家有錢。」

後來,錢娘教人勸得也吃東西,也起床了。在家裏東轉西轉,活像個已被判決死刑的囚犯。

事情會弄到什麼地步,王宙索性不管不顧,他自己走了,一直二十來天沒露面兒。他攢進衡山不出來,原打算一下子把煩惱忘在九宵雲外。過了二十來天,一心想回去看錢娘,真是個情不由己。回家一看,錢娘得了一種怪病。自從他離家之後,錢娘就沒有記性,連自己是什麼也不知道。躺在床上,怎樣說也不肯起來。連自己的父母,使女也不認識。她嘴裏頭嘟嘟嚷嚷說的,誰也聽不懂。都怕她變成傻子。更可慮的是,她也不發燒,不疼埔,整天躺在床上,不飲不食。別人想盡方法跟她說話,她只是兩目無神,簡直彷彿魂兒離了軀殼,一身無主,彷彿不能動彈一樣。臉上老是那麼蒼白,醫生明說向來沒經過這種病症,根本不知道叫什麼病。

經過母親答應,王宙才跑進屋去看她。他喊:「錢娘,錢娘!」母親很焦心的在一旁看著,姑娘茫然無神的眼睛似乎凝集起來,眼毛動了,兩腮顯出了一點血色。

他又叫:「錢娘,錢娘!」

她的雙唇微啟,欣然的笑了。

 她輕輕的說:「噢,是你呀。」

母親的眼裏噙著眼淚說:「錢娘,你的魂兒回來了。你認得媽媽了吧!」

「當然認得。媽媽,怎麼了?您哭什麼?我怎麼在床上躺著呢?」

錢娘顯然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母親一說這些日子她始終在床上躺著,連母親也不認得,她不信。

幾天之後,姑娘又康復了,女兒病的時候,父親也真正害起怕來,現在看見女兒一好,他又儼然一家之主的當起家來。母親一學說王宙到床前,錢娘臉蛋兒上又有了血色──以前那麼蒼白父親也看見過──父親說:「根本就是假裝的。大夫向來就沒有見過這種病。會認不出父母來,我不信。」

「我的先生,她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的那些日子,你不是沒看見。病是在她的心裏頭,婚事你還得再想一想才是。」

「訂婚已經舉行過了。你不能教我跟蔣家解除婚約呀。人家會相信錢娘這種病?我自己都不信。」

大姑現在還沒走,沒事就說話嘲笑人,說姑娘的病是假的。她說:「我活了五十歲了,還沒聽說有人不認識爹娘的。」

父親堅決不再提這件事。一雙情侶焦急萬分,又毫無辦法可想。王宙覺得情形忍無可忍,而又一籌莫展。失望與氣憤之下,他告訴姑丈他要上京去,自己謀生。

姑丈很冷淡的說:「這個主意也不壞。」

走的前一夜,姑媽家請他吃飯餞行。錢娘簡直是芳心欲碎。她已經在床上躺了兩天,當天晚上,她怎麼也不肯起來。

母親答應王宙進入錢娘房裏去告辭。她已經兩天沒吃飯,渾身發高燒。王宙輕輕的摩著她說:「我特意來向你辭行。事情這個樣兒,我們是毫無辦法了。」

「宙哥,我不活了,你走了以後,我還活著幹什麼。我只知道這個──不管死了還是活著,你在什麼地方,我的魂就在什麼地方。」

王宙找不出話來安慰她,兩人眼淚汪汪的分別,王宙登程奔京都。肝腸寸斷,相信永遠再不會到這一家來了。

他的船走了約摸一里,到了吃飯的時候,船就停泊過夜。王宙躺在船上,孤獨,淒涼,自己淌著無用的眼淚。將近半夜,他聽見岸上有腳步聲,越來越近。

他聽見一個姑娘的聲音,「宙哥哥!」他想自己是做夢呢,因為錢娘正病在床上,怎麼會是她呢?他打船的上邊往外一看,看見錢娘正站在岸上。他大驚,跳上岸去。

錢娘有氣無力的說,「我從家裏跑出來了。」說著一下子倒在他的懷裏。他趕緊把她抱到船上,心裡納悶兒她病得那麼利害,若沒有神力的幫助,決不能走這麼老遠。他一看,她還沒穿鞋呢。兩人喜極而泣。

錢娘躺著,貼得他很近,王宙溢柔的吻地,身體慢慢溫她,錢娘一會兒就回煖過來。睜開了眼睛。對王宙說:「我要隨你來,什麼也攔不住我。」她彷彿已經完全康復,他倆在一塊兒,彼此信賴,無憂無慮的。這條水路很長,一路之上,錢娘只表示有一件遺憾。就是母親一看她不見了,一定非常傷心。

最後,他們達到了四川的一個小城,王宙找了個小事情做,剛夠濰持家用。為了勉強使日子過的出入相抵,在離城一里地遠的鄉下租了一間房,他每天往返,徒步而行。可是他覺得非常幸福。錢娘洗衣裳做飯,跟他在一塊兒,心滿意足,十分快活。他看了看自己的小屋子,只陳設著簡陋的椅子,一張桌子,一張簡單的床,他覺得一切俱備,沒有什麼缺乏。把樓上一間房租給他們的那個農人,為人忠厚老實,他的妻子對王宙夫婦也很熱誠。他們自己園子裏種的菜也送給王宙夫婦吃,這樣王宙可以節省下錢來買糧食,因為王宙夫婦也幫他們經理菜園子。

冬天,錢娘生了個男孩子,又胖又可愛。到了春天,王宙一回家,就看見妻子抱著胖孩子喂奶。他真是幸福極了。他向來就沒有跟妻子道歉,說連累得她過的日子像窮人家的女人一樣,因為這無須乎說。當然他知道她以前富裏生富裏長的,享福享慣了,現在這麼能夠遷就,真是教人想不到。

「我真願能多掙點兒錢,好給你僱個丫頭使喚。」

妻子在他的腮頰上輕按一下兒,不教他說這個。她只簡單說:「你沒讓我來,我偷著跑來找你的。」

一天一天的過,每十來天,孩子都有新的變化,非常有趣兒,非常好玩兒。孩子轉眼要什麼就能拿什麼了,轉眼又會自己指自己的鼻子,擰轉自己的小耳朵,轉眼又會爬,又會叭嘬嘴兒,會叫媽媽,一天比一天的聰明。在王宙夫婦的生活裏,這個孩子真是個幸福的泉源。房東兩口子沒有小孩子,歡喜他們的孩子,常幫著他們照顧。

只有一件事情教錢娘覺得美中不足。雖然對父親不怎麼樣,可是老想母親和小弟弟。王宙那麼疼錢娘,錢娘的心事他都知道。

「我知道,你又想你母親呢。你要想回家,我帶你回去。我們現在已經結婚生了孩子。他們也不能把我們怎麼樣了。至少,你媽看見你還要高興呢。」

丈夫這麼關心她,待她這麼好,她感激得流眼淚。

「我們就回去吧。我走以後,媽媽一定都要想瘋了。現在我有這麼漂亮的外孫子給媽看了。」

他們於是又坐船回去。在船上過了一個月,到了衡州。

錢娘說;「你先回家去,教爸爸和媽媽來接我,」說著從頭上拔下來一個金簪子交給丈夫說:「他們若是還跟你生氣,或是不讓你進去,或是不信你的話,好拿這個簪子做個證件兒。」

船在沙灘拋了錨。錢娘在船上等著,王宙走了那一小段路往錢娘家去。

大概是正在吃晚飯的時候,父親也在家。王宙跪在地下,求二位大人饒恕他帶著表妹私奔的罪過,姑媽雖然顯著老了點兒,頭髮也全白了,看見他回來,似乎很高興。他告訴姑媽姑丈說,他們都回來了,錢娘在船上等著呢。

父親說:「你說什麼呢?饒恕你什麼呀?我女兒這一年始終躺在床上生病呢。」

母親也說:「你走以後,錢娘就病得不能下床。這長長的一年過得真悽慘。她病得利害的時候兒,幾十天一點兒東西也不吃。我永遠不能饒恕我自己。我答應她一定把婚約解除,可是她軟弱得好像聽不見我的話。好像她的靈魂兒離了軀殼一樣。我天天盼望你回來。」

「我告訴您,錢娘現在就在船裏呢。您看,這是個證件兒。」

 他把金簪子拿了出來。母親仔細一看,認了出來。全家都弄得莫名其妙。

「我告訴您,她是在船裏頭呢。您派個僕人先跟我去看看。」

父母為墜五里霧中。派了一個僕人,一頂驕子,隨著王宙前去江邊。僕人到了船上,認出了是小姐,跟錢娘長得一樣。

小姐問:「我爸爸媽媽好嗎?」

僕人說:「二位老人家都好。」

全家正驚疑不定,等著僕人回來的時候,一個使女把簪子拿進去看正在病著的小姐。小姐一聽見王宙回來了,她睜開了眼睛,笑了。一見了簪子,他說:「我真是去了這倜簪子了。」說著把簪子插在頭上,沒等使女告訴她,小姐就起來下了床,一言不發的走出門,像個患離魂病的人一樣,笑著走往江邊去。錢娘已經下了船,王宙正抱著孩子等她上驕。他看見由家裏來的小姐在岸上越來越近,等兩個姑娘一見面,兩個人變成了一個人,錢娘一個人穿了兩身衣裳。

使女說床上生病的小姐不見了,全家驚惶失措。等一看見錢娘邁步下轎,身體很健康,懷裏抱著個胖孩子,全家有三四分歡喜,倒有六七分驚慌。後來才明白姑娘的真魂兒去和王宙過活去了。情之所鍾,關山可越。原來在床上生病的女兒只不過是留下的空影子,有身體,無靈魂,靈魂早離開身子,遊蕩到遠方去了。

這件事情是在紀元後六百九十年發生的。全家都把這件奇事守為秘密,不教街坊鄰居知道。後來錢娘又生了幾個孩子。王宙跟錢娘很有福氣,活的歲數很大。越上年紀,相愛越深。

台長: ↗★糖糖.娃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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