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潑墨館】—給失眠的人解解悶 秋夜，微風，細雨綿綿。 推窗，舉頭，尋月。 放眼，尋遍，滿目石屎，明月何曾見﹖ 既暮，八方無聲，俱寂矣。 天地悠悠。 身處斗室，如陷圍城。 唯有扇獨轉。 —隨感錄之廿九〈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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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ach crab is smaller than the one before”，即「一蟹不如一蟹」。這是在某個年齡，常常聽到的一句說話。到了某天，這句話首次出自你的口中，從那一刻開始，你便知道，自己已然進一步「老化」，不再是一無是處的小伙子，而是某一輩人眼中的「老鬼」。

一蟹不如一蟹，我們常常說的這一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用蟹來比喻人的能力﹖好問題，於是我便查查《國語辭典》，最初以為這是廣東俗語，原來不是，卻是蘇軾所創。話說蘇軾的《艾子雜說》中記艾子在海邊見到一體形扁圓的多足動物，詢問後，始知為螃蟹。爾後又看到好幾種螃蟹，但是一種比一種小，不禁嘆道：「怎麼一蟹不如一蟹呢？」

不知道到底是艾子的視力問題，還是螃蟹的問題，不管如何，「一蟹不如一蟹」就這樣誕生了。如果蘇軾看到今時今日的陽澄湖「大閘蟹」，他也一定會問：「怎麼大閘蟹變了小閘蟹﹖怎麼一蟹不如一蟹呢？」好問題，教統局可考慮將其列為通識教育科的考核問題之一。

隱約記得，中七那年，我坐在學校禮堂台下，看著台上兩個學生會競選內閣的答問大會時，嘴角不其然吐出這句「一蟹不如一蟹」。驟眼聽來，這句話中隱含著多少辛酸與無奈啊﹖後來跟某位學兄談到此事，他一臉莞爾：「當年你們在台上答問之時，我們也在台下說著同一番話喔﹗」噢，原來我既是「艾子」，又是「另一個艾子」眼中的「小蟹」，或許，同時是另一群「小蟹」眼中的「大蟹」﹗究竟孰是艾子孰是蟹﹖我不由得亂了起來﹗

”Each crab is smaller than the one before.”若閣下初認識一個二十歲以上的人，找不到聊天話題的話，不妨跟他說一句「現在的一代，真是一蟹不如一蟹」，保證之後你們會有源源不絕的話題。畢竟，批評下一代是最容易和最過癮的玩意之一。這裡頭沒有任何貶意，只是道出事實。每一個時代、每一個社會、乃至每一個圈子，無不喜歡一方面嘴裡說著「年輕人是社會的棟樑」，另一方面將年輕一代批評得一文不值。

社會對年輕人充滿懷疑與不信任，不止在失業青年眾多的法國，中國、美國、日本、香港，無不如此。只要肯換換立場，這其實也不難想像：上一輩辛辛苦苦以他們的方法打出一片天，眼看年輕一代處處不如自己，卻佔盡優勢，能不認同「一蟹不如一蟹」而恨得心裡癢癢嗎﹖年青一代急於接棒，上一輩卻捨不得交棒，就像《黑社會以和為貴》中的阿樂，寧將龍頭棍送走，不交就不交，當奈公何﹖

當然，不是說年青一代就不可以批評。但我們常說「一蟹不如一蟹」的時候，眼中看到的「小蟹」，究竟是大時代的普遍出產，還是部份個體戶自行培養而成﹖是「三年不鳴，一鳴驚人；三年不飛，一飛衝天」的醜小鴨，還是「爛泥扶不上壁」的阿斗劉禪﹖而眼中看到的「大蟹」，是上一個時代的普遍生物，還是社會汰弱留強後的倖存者﹖

香港對年青人相對寬容，但上一輩對下一代其實暗藏不滿，電影《AV》中的詹瑞文扮演賣毛片的中年阿叔，便以黑人RAP歌的口吻道盡那一代的心聲：

You selfish generation!
What the hell you are doing? you know? huh? Where is your dignity?
You generation upset me!
You upset all the Hong Kong people, and all the Hong Kong uncle.
All you want is nudity, sexuality, sex and the city!
You fucking stupid generation!

作為一個大學生，我初聽但覺過癮，再聽則反思，三聽而慚愧。老年人的忠告與批評，雖然不無主觀偏頗的成份，卻在字裡行間，聽出辛酸與失望。讓他們希望落空的，是上一代，是這一代，或是下一代﹖

”Each crab is smaller than the one before.”這到底是蟹之錯，是艾子之錯，還是養蟹人之錯﹖問問陽澄湖的養蟹人，他會以過來人的身份跟你說：「是大時代的錯﹗」


圖片說明：《AV》中詹瑞文飾演賣毛片的舅父，一臉正氣地教訓欲籌錢「假拍片，打真軍」的大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