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魂歷史，重建記憶：漫畫「有個人死去了」Un homme est mort＠Ulysse亂彈：歐洲動漫/風景Note de BDanim-2003-

2007-09-28 10:34:07| 人氣5,216| 回應3 | 上一篇 | 下一篇

還魂歷史，重建記憶：漫畫「有個人死去了」Un homme est mo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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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內‧佛提耶，法國導演，也是本書主角之一，電影學院畢業不久，就因為「非法」拍攝警方鎮壓社運一事遭通緝，一生經歷相當精采，值得出另一本書...)

培斯特(Brest)位於法國布列塔尼半島西端，以前遊歷半島時曾匆匆經過。當時港都下著濛濛細雨，令人想起詩人培唯
(Jacques Prévert, 1900-1977)描寫培城的詩句「芭芭哈」(Barbara)：

喔芭芭哈
培斯特的雨依然下個不停
就像以前一樣
然而一切已然不同一切已然損毀
如今的雨滿是傷悲…

培斯特向來是布列塔尼重要港口，二次大戰期間成為德軍在大西洋岸的海軍基地，結果成了盟軍理所當然的轟炸目標。戰後的培斯特舊市區滿目瘡痍，只得剷平重建。不過工人們對於他們的待遇並不滿意，勞資雙方談判談不攏，勞方決議罷工，港口工人也起來響應，後來演變成上萬人的大罷工。1950年四月十六日，民眾上街示威遊行，結果鎮暴警察的槍口對準了示威者，槍聲此起彼落，有人就此倒地不起。艾德華‧馬杰(Edouard Mazé)，二十六歲，他的家人曾密切參與地下反德組織，他卻在戰後喪命於同胞手中。

這時候工會請來一位年輕導演記錄罷工事件，以簡陋的裝置四處露天放映短片。1950年的攝影機沒有今日先進，無法同步錄音，於是導演想起了超現實主義詩人艾閭亞(Paul Eluard, 1895-1952)的詩「一個人死去了」(Un homme est mort)，把詩中悼念的法國義士名改成馬杰的名字，詩的標題也從此變成這部紀錄片的名稱。詩人平易動人的字句與導演的影像贏得了勞工們的掌聲，這部短片放映過八十幾場後，底片壽終正寢，碎裂得再也無法拿來放映

(二次大戰後的培斯特城)

這段過往，這部曾經激勵人心的短片，原本可能在歷史洪流中逐漸被淡忘，但在有心人的探索下，以另一種型態重現世上。

漫畫編劇克利斯(Kris)生於培斯特，他的外公曾參與二戰時反納粹地下組織，本身也是工會活躍人士。小克利斯曾跟著他觀賞一齣以1950年培斯特大罷工為題的劇場表演，外公也時常提起相關歷史，讓他印象深刻，他希望有朝一日將此記錄下來，或許這也是他向外公致敬的一種方式。因緣際會下，他巧遇當地電影資料館館長，後者想為一位資深導演何內‧佛提耶(René Vautier)留下一些記錄，湊巧這位導演就是當年那位拍攝工運現場紀錄片的年輕人，於是雙方一拍即合，幾乎已經淡去身影的一段歷史與一部傳奇影片，就這樣再度浮上檯面來。

克利斯花了四年左右的時間調查訪問與蒐集資料，最後藉由達佛多的畫筆為這段工運事件還魂，也還原了當年這部短片拍攝背景。

「一個人死去了」的故事情節其實不複雜，只是，如何講一個與社運相關的故事，適切地處理一個看來沉重的題材，既不說教，也不流於呆板制式的社運宣傳品，為一部消失的影片與逐漸淡忘的歷史記憶還魂呢？要怎麼用圖文來呈現一首詩，描繪一部名不見經傳的影片呢？我覺得達佛多與克利斯做到了。

(紀念詩人艾閭亞的郵票)

艾閭亞的詩是當年影片的靈魂配樂，也是本書的主調。詩人精準地說中了民眾的心聲，也讓當年沒有聲音的報導影像更有份量：

有個人死去了
他只有向生命展開的雙臂來捍衛他自己

有個人死去了
他的人生沒有別的路途
只有厭棄槍械之路

有個人死去了
他繼續對抗死亡
對抗遺忘….

導演先把影片給工會幹部們過目，順便現場朗誦艾閭亞的詩。畫面上呈現他的黑白短片，從民眾為馬杰樹立的臨時紀念碑開始，罷工工人爬上未完成的牆上激昂演說(只有表情與動作)，牆上塗鴉寫著「願和平降臨印度支那」(今越南)，鏡頭陸續帶過罷工現場的工人與家庭，馬杰葬禮中來致敬的上萬人潮….短片結束，導演點燈，觀眾們若有所思，接著眾人喝采。他們開始四處湊合放映器材與車輛，想把同樣的感動傳送到罷工現場每一個角落。一位工會幹部說：「棒極了，何內！看了你這部短片，讓人想掉眼淚，也讓人想繼續奮戰下去！」

接下來影片在罷工現場放映，片中的主角們觀看導演如何呈現他們。在這段場景中，漫畫家只標示了詩篇的開頭與結尾，畫面全數保留給專注看電影的觀眾。

鏡頭靜靜地掃過他們的臉孔，小孩、工人、婦女…等，或坐或站著觀看影片。畫面上只有低調的咖啡色系與黑色，沒有媒體上常見的光鮮亮麗法蘭西，他們就像戰後我們的父老兄弟姊妹一樣平實樸素，為了生活，為了家計，來到大城市用一磚一瓦來換取牛奶與麵包。書中一個工人對導演說：「看！這堵牆是我建造起來的，可是我可不能吃砂石維生，我得吃麵包！如果那些大老闆們想要這堵牆變高蓋好，那他們就要給我牛奶與麵包，這樣我的小孩們也才能長大變高！」

影片結束後，一個歐吉桑跑來向導演握手致意：「少年仔，真讚！去吧，去把這部影片四處放給大家看，讓他們知道(培斯特)工人們在此如何奮鬥與死去，讓他們看到我們團結一致，不會輕易認輸的。」

於是這部短片乘著小卡車出了培斯特，來到附近的鄉間放映。導演繼續現場朗誦詩句，他與工會朋友晚上四處放映短片，白天累得倒在桌上呼呼大睡。有些咖啡店老闆提供場地，拉上窗簾，咖啡店馬上變成社區電影院。農人們扛來一箱箱的免費蔬果，讓小卡車把這些物資載回培斯特接濟罷工民眾。

在這個片段中，作者保留了原來每頁四橫行的版面排序，把以上場景縮減為一個個小格子，與艾閭亞的詩歌全文交錯呼應，彷彿同一主調的輕鬆變奏版。

有一回導演感冒，無法現場朗誦，本來想以錄音帶配音，隨行多日的工會人士阿澤自告奮勇現場代打。阿澤一開始本來還照本宣科，後來忍不住開始自由發揮，加入他的現場證言。這段出自肺腑的改編版詩句湊巧被導演錄了下來，最後影片毀損，只剩下阿澤的現場錄音帶作為見證。

(達利為詩人繪製的畫像)

後來一位巴黎友人看到這部紀錄片，想把導演引薦給原作者艾閭亞。影片早已鞠躬盡瘁，年輕導演帶著唯一剩下的錄音帶，來到與培斯特工地氣氛完全不同的巴黎文藝圈聚會，來到法國總統府艾麗榭宮，戰戰兢兢地把錄音帶放給詩人聽。

華宅，紅毯，禮服，水晶吊燈與香檳，這樣的世界，聽得到遠處半島上勞工階級的聲音嗎？

詩人當時已然垂老，聽完後低著頭沒作聲。

導演有些惶恐，低聲問朋友詩人是不是睡著了，結果詩人轉頭正色回答：「年輕人，我並沒有睡著。一個老人家在他有生之年，有幸聽到民眾如何消化詮釋自己的詩歌，請給他一點時間平復心情。」最後他望著年輕導演：「謝謝。」

導演非常不好意思，抓了錄音機想要急忙逃離現場，結果慌亂之中錄音機與帶子摔落地上，最後的見證就這樣消失了。多年後回想起來，導演至今還是津津樂道，他為詩人、阿澤與自己感到欣慰，他們各自以自己的方式，參加了一場讓他們與有榮焉的戰役。

(勾奇昂開心地秀著手上的漫畫，右邊的老先生應該是導演佛提耶)

在達佛多與克利斯的合作下，1950年春的培斯特事件蛻變成一本漫畫。在法國政界至今都還以敷衍的態度面對這段過往時，這本書多多少少給了導演佛提耶與其他還在世的當事人一點溫暖與希望。勾奇昂(Pierre Cauzien)老先生今年八十四歲，當年擔任工會幹部，也參加了五十多年前的那場街頭示威，警方的子彈讓他從此終身殘障。他奔走一生，希望至少能獲得應有的補償與認可，示威者並非當年官方認定的地痞流氓。可是不論左右派，多年來政治人物只給了他空洞的許諾，沒有什麼實際的行動。他坦承，他本來以為漫畫只是個膚淺的事物，他與其他受到鎮壓的受害者們從沒想到，居然是漫畫來捍衛人們的尊嚴與歷史真相。

在書中，當導演與工會人士初見面時，曾戲稱他的十六厘米攝影機是一項「新武器」，而漫畫也可以是一種強有力的武器，詩歌也是。這些武器不為教條服務，在死亡之後，依然可以對抗死亡，對抗遺忘，對抗擁有強勢解釋權者，對抗想消音或塗改歷史者。

…有些字眼讓人活過來
這都是些純真無瑕的字眼
熱心信心愛情正義與自由
嬰孩善良
有些花果的名字也是
勇氣發現
還有兄弟與同志這些字
某些國家某些村落的名字
還有某些女性與朋友的名字…

相關網站：
■「有個人死去了」漫畫介紹http://www.youtube.com/watch?v=7bRaABb92q0
■ Serge Reggiani朗誦「芭芭拉」http://www.dailymotion.com/relevance/search/barbara+pr%C3%A9vert/video/x14qry_serge-reggiani-barbara_music
■ 培斯特城今昔http://perso.orange.fr/alain.liscoet/liste_cartesan.htm
■ 布列塔尼電影資料館http://www.cinematheque-bretagne.fr/index.php
■ 達佛多個人網站http://www.etiennedavodea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