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lysse亂彈：歐洲動漫/風景Note de BDanim-2003- 另類動漫觀察寫作之窟(2003-)。Reviews sur la BD et le cinéma d'anim./2020安古蘭新秀獎與數位漫畫比賽徵件ing/歡迎加入Ulysse亂彈FB，更多即時資訊/ (請將拙文整碗捧去或拆解還魂者註名出處，書籍圖像版權均屬原作者與出版社所有。/服務無料,智慧財產權有價/連絡站長yamvolant(at)yaho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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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安古蘭漫畫節前夕，同學朱利昂興沖沖地跑來告訴我，他非常喜歡的一位漫畫家聽說會出席這項盛會。學校裡藝術與漫畫兩個部門教學涇渭分明，主攻當代藝術又超崇拜蔡明亮的朱利昂，會喜歡怎麼樣的漫畫家呢？他丟過來一本小書，挪威漫畫家杰森的作品「等一下…」就這樣空降在手裡。

以我在租書店訓練出來的速讀功力，這麼短小輕薄，對話又少的漫畫，三兩下就翻完了。剛拿到書時我的確是作如是想。殊不知這本看來身形單薄，標題也似乎只是句輕聲的呼喚，其中的情緒卻是濃重地讓人難以承載。

書中人物們有著動物的面貌，這種擬人化的做法在漫畫裡其實不算少見，今年剛出爐的安古蘭漫畫節大獎得主通代(Lewis Trondheim)就是箇中好手。但是杰森的獸頭人物們沒有瞳孔，話語不多，不像通代筆下人物喜怒形於色。看來簡單的場景與精簡的動作背後，蘊藏著巨大的能量。

「等一下…」(Attends…/ Hey wait)分成童年與成人兩部份。一開始小永與小畢都還是不解世事的小孩，蝙蝠俠是他們的偶像。等他們長大，他們要離開小鎮，住到遙遠的地方，成為漫畫家或記者。鎮上往來的成人西裝筆挺，腳上踩著高蹺上下班。風箏有時會被翼手龍從空中劫走，遇到暗戀的女生反而故意繞道而行，再躲起來偷看得臉紅心跳。

兩人夢想著成立蝙蝠俠俱樂部，是那種有切口與秘密會議的嚴肅組織，還得通過入會儀式才能加入。然而，凡夫俗子終究不是蝙蝠俠，從高處耍帥跳下來，不會在下集再度閃亮出場。如果，在那個關鍵時刻再等一下下，做事前再想想，也許兩個好友的人生可以全部改觀，可以一起走到頭髮花白，等彼此都垂垂老矣，再來取笑兒時的蠢事與傻勁。然而，對方還來不及聽到這句話，就放手去做，這輕輕一跳，把兩人的生命都拉扯入無盡的深淵。

鏡頭全黒。

接下來近距離鏡頭緩緩掃過小永的書房：骷髏頭上擺著一根蠟燭，兩人常常一起玩的足球，如今落寞地收在房間一角。鏡頭繼續掃過望遠鏡、蝙蝠俠漫畫、小永的塗鴉作品、模型飛機…小鎮裡下起了綿綿細雨，小永站在窗前，身上穿著黑色西服。

小永的父親告訴兒子：「人生總是有艱難的時刻，你不可能老是逃避，我們就是這樣才能長大成人。」葬禮結束，小永打了個噴嚏，馬上變成大人。他離開小鎮，連身上的喪服也沒脫下，直接走入一座大城市，走入成人的世界，過起日復一日的單調生活。

活下來的，不見得比死去的過得更好。

四十歲的小永，離蝙蝠俠很遠很遠了。他的生活就像書中逐漸模糊、散落的漫畫框架，童年那場意外讓他的生命似乎也跟著停格，當年那個天真愛畫畫的小孩已經跟著好友入土，活下來的肉體，只是為了贖罪。成人小永說：「如果我是個大壞蛋，我可以理解，我目前這樣的生活算是一種懲罰。可是，我並不是壞人啊。」

杰森在受訪時曾指出，他當初創作「等一下…」這部作品時，主要是受了美國漫畫家切斯特‧布朗(Chester Brown)自傳作品「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I’ve never liked you)影響，讓他也想講一個以自己童年為本的故事。小永與小畢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的確來自他的親身經驗，不過，徹底扭轉主角命運的悲劇只是虛構，用來把主角直接推向成人時期。然而，即使小永的悲劇只是作者的創作實驗，即使眼前的悲喜都只是一場戲，還是叫眾生顛倒，只能嘆服作者塑造人物與說故事的功力。

杰森還創作初類似科學怪人的黑色喜劇「走錯路」(Mauvais chemin) ，也有具有默片風味的悲戀故事「說吧」(Dis-moi quelques choses) ，它們秉持杰森向來的極簡風格，即使少有對白，愛恨生死離合仍熱演不輟。近作「鐵戰車奇案」(Le Char de fer)改編自挪威作家利維敦(Stein Riverton)的推理名作，描寫北歐小村的離奇命案。杰森保留了原作的冗長對話，有效率地裁剪與舖陳，成功營造出懸疑氛圍。不過，最叫我念念不忘的，還是當年同學隨手丟過來的那本小書。

漫畫節時，我和朱利昂終於見到杰森本人。高大的身軀擠在看來過小的桌椅裡，神情靦腆沉默，與他筆下的獸頭人物居然有幾分相似。他不像其他超人氣主流漫畫家，面前有漫迷大排長龍，只是坐在那裡，淡然地看著會場裡流動來往的人群與各式各樣的交際應酬。

看了他這樣的姿態，我們收斂起漫迷的熱情，低調地把書遞給他，請他簽名。向他致意後，我們輕輕地走開，讓他保留他的空間，我們退回讀者的位置，繼續翻開他的作品，或心碎或歡喜。

▄ 杰森官方網站http://www.mjaumjau.net/index.html
▄ 杰森作品英語版http://www.fantagraphics.com/artist/jason/jason.html

(原文刊載於大辣出版社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