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一早，在連續的奠祭與告別式之後，就要送阿嬤最後一程。
我清楚那是對於時間的焦躁。
我已經沒有時間和阿嬤相處了，明天以後，甚至不能到靈堂去上柱香。
今天很短，今天很長。
我今天整天拿著DV，一早先去拍了阿姨和二舅媽在整理要燒給阿嬤的衣服，很多很多，我從其中搶回了一件綠葉底綴黃花的棉質無袖旗袍。給自己做紀念，然後姨熟練的翻出阿嬤放在抽屜裡的護照和她年輕時候非常古舊的身份證一併交給了我。
抱著衣服我帶回家，小心的掛在衣櫥裡。
我常常想，如果我有婚姻，在我離開我現在的家，要到另一個家去的時候，我要帶著一只箱子，那會是一只木箱。
箱子裡頭，是我的童年，我人生的前20年。
箱子裡頭，會有我最親愛的家人的影像，我的父母、弟弟、阿公阿嬤、姨、姨嬤、表弟表妹、我的童年影像，少女的影像、重要的書信、日記和手寫文件、母親給的紀念品......阿嬤的旗袍。
我的箱子，我仔細封藏的記憶，我所有內蘊的血液與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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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花籃紛紛的送來，大抵是選前時刻，數量多的驚人，沿著牆成片的過去，告別式會場裡也是兩排數十的鮮花，搭著綠盆栽造景，爭奇鬥艷的厲害。
會場一片光鮮，投射燈反射在奶油黃色的緞布上，亮如白晝，鮮花綠葉，浮水蠟燭，阿嬤的人型立牌是她穿著紅棗色的旗袍，帶著珍珠項鍊，笑的光潤燦爛，沒有絲毫死亡的氣息，倒像場喜宴。
四周的人都笑著，舅舅、舅媽、葬儀社的小姐、花店的工作人員......
四處都是人，鄰居的老者，好幾個我們喚叔公阿婆的，仰著一臉複雜表情議論著華麗的會場，眼神裡一點欣羨調合著幾稀落寞的笑意。
『子孫有孝喔......』
『啊捏不少錢吧......』
一下子我難以呼吸，金錢堆砌起來的孝道我無從理解，我只知道成人世界裡的情感價值彷彿真能用眼前的物事估量判斷。
全部的人都在笑，彷彿這不是場喪禮，是場喜宴。
阿公要我推他的輪椅到會場裡面，『去看你阿嬤。』伊講。
舅舅和阿公介紹所有的設計，這裡有燈，那裡是樂隊...叔公在旁邊建議投射燈光的方向...
阿公沒有說話，我知道他的青光眼沒有治好，看什麼都不清楚。
但他只是努力的仰首，努力看著阿嬤光潤的笑，不停顫抖、然後無聲的掉淚。
他不離開，就在那兒，在眾聲喧嘩之間，孤獨的掉淚。
我握住阿公頹瘦的肩膀，也跟著哭。
只是我心裡明白，我不會明白那其中萬分之ㄧ的孤獨。
那一種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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