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low是我在曼谷認識的朋友。
Slow大概有34、35歲吧。他告訴過我,只是我聽不懂,也沒追問。我的英文不好,他的英文更差,他總是把昨天(yesterday)唸成星期六(Saturday),而我總是把20泰銖(twenty baht)聽成25元(twenty-five)。所以,我們偶爾會出現雞同鴨講的現象,可是這並不能改變我喜歡Slow這件事,因為他是個好人,認識沒多久,卻讓人實實在在感受到的那種好人。
Slow的家境不好,所以他做著很辛苦的工作,可是他的臉上總是掛著笑,很單純很乾淨的那種。從我認識他的第一天,到我離開曼谷為止,我都沒有看過他不笑的樣子。他好像對什麼事情都充滿耐心。
除了「熱」。
Slow是一個怕熱的曼谷人!
他問過我:「台北熱嗎?」我回答他:「二月份的台北,通常很冷,但是到了夏天的時候,常常也像曼谷一樣熱。」他說:「我討厭熱,曼谷太熱了,我喜歡冷。」就連說起討厭的事,他都還是笑笑的。
這就是Slow。好像沒有什麼事可以讓他煩惱。
Slow是我自己幫他取的名字,因為他的泰文名字我始終發不出準確的音,所以就自己幫他取了一個,因為Slow總是不停地叫我:「Slow!(慢一點)」
吃飯的時候、走路的時候、喝冰開水的時候,Slow總是笑笑的提醒我:「Slow!」
我好像很久沒有聽見有人叫我慢一點了。自從出社會開始工作之後,我的生活、我的工作,我聽到的總是:「快一點!快一點!」就連休個假,都還會聽到:「你決定要去哪裡度假了沒?機票要快一點訂,不然會沒機位啊!」好像全世界只有Slow會叫我慢一點。
這也許也是我那麼喜歡Slow的原因。
Slow有一個女朋友,不工作的時候他們會約會;不約會的時候,他最喜歡睡覺和看電視,他告訴我他最近迷上了韓劇。有一次在吃飯的時候,Slow對我說:「I like Taiwan. Taiwan is beautiful.(我喜歡台灣,台灣很漂亮!)」聽完他的話,我竟然問出一個我覺得此生問過,最沒大腦的問題:「Did you ever go to Taiwan?(你去過台灣嗎?)」
Slow聽完我的問題,輕輕放下手上的湯匙和叉子,對我說:「No la. I have no money. I have no money. I watch TV. Watch TV is okay.(我沒去過,我沒錢,我看電視的,看電視就夠了。)」
說完這話,Slow還是笑笑的,就像他平常一樣。
可是,我沒有辦法解釋,那一刻,我有多麼痛恨我自己。我竟然用一個無心的問題,傷害了這個始終對我微笑的朋友。也許他並不在意,也許是我多心,可是我清清楚楚地聽見他說了兩次「I have no money.」我真是白痴,如果他有錢可以出國的話,為什麼還要做著那麼辛苦的工作呢?
Slow跟我說過工作很辛苦,可是有工作讓他很開心,因為代表他可以賺到錢。他問我在台灣應該賺很多錢吧,我不知道他的很多錢是多少,可是我從來不覺得自己賺的錢很多。可是Slow告訴我,他一個月大概可以賺到一萬元的薪水,他很開心,他還告訴我,他有的時候電視看得太晚,工作會遲到,說完,自己就哈哈地笑起來。
Slow跟我看待工作,似乎截然不同。工作對我而言,好像是個籠子,所以我那麼期待一年一次的長假,可以出國旅行,可以好好睡覺,可以發呆,可以什麼事都不做。可是Slow不一樣,工作對他而言,也是一個籠子,但籠子裡準備好了食物和水,所以他對能待在籠子裡很開心。
每個月有一萬元的薪水;和女友約會;看電視,這樣的生活Slow很開心。
而我呢?
Slow想要的一切對我而言好像輕而易舉,可是我一點都不開心。
我越想越難過,但是,在一個剛認識不久的曼谷朋友面前掉淚,這未免也太唐突了吧,Slow應該是看出了我的不開心,他拍拍我的肩膀說:「It’s okay!It’s okay!(沒關係!沒事的!)」
我不知道他說的是我冒昧的問題,或者是他自己,還是人生!
是啊,好像想要的越多越不開心,如果我能像Slow一樣,看電視就滿足了,不用每年花掉僅有的積蓄,安排出國的行程;不用在意自己的手機是不是跟上流行;衣服夠穿就好了,不需要對「新裝上市」這樣的廣告標語動心。
那人生會不會比較容易。
離開曼谷的那天,Slow到飯店來送我,他一直陪著我走出巷子,然後告訴我到對街搭車方向才對,計程車不用繞一圈,車資比較便宜。等待過街的紅綠燈的時候,我對Slow說請他好好保重他自己,Slow回說你也是,我慎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燈綠,我拎起登機箱,慌慌張張的準備穿越交通混亂的曼谷街頭,正要準備小跑步過街的時候,就聽到Slow在我身後喊:「Slow!Slow!」
這就是Slow,我在曼谷的朋友。
我,非常想念他。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