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那個捧著書卷搖頭晃腦的孩子，正分神的直瞄向窗櫺外的夏蟬，就停在一株未開花的梅樹上；定神，猛然驚覺已是半花白的落魄，獨立在漫天細雪的銀白下。
其實是很少去思念過去的，不單是因為忘記，而是害怕那段遙遠－－其實也不遠的激情年少……每次想起，都會覺得令人恐懼的疲倦。
猶記當年得意的騎著紅花馬，接受沿路鄉親們那聲聲壯元郎的賀采；而今時也不過是個被朝廷丟棄、流放到離故鄉很遠的荒野獨居的老人－－我應該也不算老吧？？才三十多歲。部份同年齡的昔日同窗正飛黃騰達著呢！
啊啊……是錯覺嗎？怎覺得自己竟是老得這麼快、老得這麼般憔悴；髮仍是黑，內心的鬢，卻已斑斑啊……
啪啦啪啦－－我推了推笠帽看向天空，有些驚訝，這個節氣，竟還有雁。
飛去的方向是南方。
南方……離開故鄉似乎有許多年了，不是？久到我真的刻意淡忘去我的故鄉。登榜不久即點亮的花燭熄的太快，我看不見新嫁娘嬌羞的面容，只依稀記得新婚的妻子有一個很甜的酒窩；不知她可好？一離去不料竟是多年，照顧堂上一雙父母也真是苦了她。離開家鄉前一日才知道她的腹裡有了我的子嗣，不知孩子可好？幾歲啦？是男孩還是女兒呢？若是男孩，讓他讀書但別淌入這是非混沌的官場，像我這樣，不好；若是女兒，也別許給當官的，像你這樣，也苦啊！
曾想過寫封信到故鄉，但故鄉太遠，讓我提了筆也寄不去；這倒令我想起前幾日那位借宿的過客－－他說，他便是打故鄉那兒來的。
「我從洛陽那兒來的，春日時牡丹開得正是美啊！」他說，我為他升起一個火紅的小坑爐。
「牡丹啊，我知道；洛陽的牡丹可是天下聞名呢！」我笑著說，為他斟碗溫好的濁酒。
我早已忘了牡丹的花香，只在幾卷丹青上看過也才記得那美麗尊貴的姿態罷了。
他只宿了一夜便走，回故鄉去。我沒開口問他故鄉的事，只是在隔日目送他的背影離去。
「多謝啦！好心的爺，有機會就來洛陽，讓我盡盡地主之誼吧！」他揮揮手，消失在細雪中。
心是沉重無語的，手也不自覺的在腰際成拳；只是微笑。
他去了，看他的樣子應是歸去；去得似乎從來沒來過般。
看向那日他走的方向，雁飛去的方向：是故鄉。
茫茫的雪中，那位故鄉人似乎渺渺茫茫的出現了；「再見啦！要來洛陽玩啊！」他朗聲笑著，道別聲音又遠又近；我的眼中溫熱了起來。
故鄉客啊，我沒同你說，我也是故鄉人啊……
別走別走，故鄉來的客人！我淚流滿面向那個逐漸遠去又早已遠去的身影請求；多跟我說些故鄉的事吧，可好？我啊，好久沒回去了，連故鄉的名字都快變得遙不可及；所以，請你多說點故鄉的事吧，可好？
而那個身影只是揮手，似乎帶著笑容，沒有停留的在雪中模糊去了。
雪似乎是越下越大了。
我愣愣的還佇立在雪地上；天地間惟一溫熱的似乎只有我的淚吧？
故鄉的人去了，而我終究未出口請他到洛陽一戶沒落去的許姓人家望望；請他幫我看看書房外那株梅樹在這隆冬可開了顫泠泠的花香……
故鄉的人去了，而我，依舊是我；我還在這片白愷愷的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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