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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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治療時間裡，常思忖著等療程結束後，要過著怎樣的人生。重新撿回的命，要如何繼續活著。像〈海鷗食堂〉中的辛惠到芬蘭開一家餐館，還是〈小森食光〉中的市子回到從小生長的鄉村自給自足過日子。

化療和放療結束，這些想法當然都沒有發生。我還是在台北的一塊方格裡，日日打開房門，努力地往前走。化療時，總期盼著，等一切結束就是新的開始。但這起始點，除了體力大不如前，還有想不到的困難。

每天早晨打開門面對日常時，便會想我為什麼會得癌症呢？是過去哪一個習慣和錯誤，該從何調整。我要繼續像以前一樣，義無反顧地跑步、寫作、追求夢想嗎？復發的陰影也總躲在身後，時不時遮擋前路的光。

新生的功課很多，身體和生活都需要時間復健。飯總是要吃的，於是我從下廚開始，練習重生。以前我就常下廚，新婚時為丈夫準備晚餐，後來每日為孩子張羅三餐，如今半小時就能煮好一頓飯。煮食為愛，但卻是以責任和工作的心情去看待，只講求效率和營養均衡。

現在，為自己好好做一頓早餐，成了一日運轉的起點與重心。我會先播放音樂，最常聽的是程壁以沉靜的聲音吟唱李元勝的詩〈我想與你虛度時光〉。歌詞的開始是：「我想和你虛度時光，比如低頭看魚。比如把茶杯留在桌子上，離開。浪費它們好看的陰影……」在詩詞歌聲中，洗切蔬果生菜，再煎顆蛋，烤貝果打豆漿，最後是一碗藍莓堅果優格，做菜這件事變得詩意起來。

慢條斯理地做頓飯，也就有了挑碗擺盤的心情，起初只是為了找個專吃優格的玻璃碗，後來發現廚房裡有許多將就用著的物品，便慢慢一一汰換老鍋舊杯。漸漸地，廚房多了許多心頭好，也更喜歡待在裡面，做菜不再是一場仗，反而像一種創作。於是我也在生活的地圖裡，刪除一個個「將就」的座標，重新定位以真心喜愛。這重生或許不是連根拔起的新，而是在每件事情上都多給自己一次機會，更貼近內心。

過往，很難單單安於生活，從小到大，不斷追求各種目標及完美人生。生病後，在療養身體的日子裡，我以虔敬的心，將昔日忽略整理的生活基底，重新堆砌磚石。我想，這次，我準備長長久久活在地球上了。

聯合副刊2020.0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