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21,972愛的鼓勵 64訂閱站台

小時候家裡沒有自來水，也沒有電。聽大哥說，早先家裡用煤油燈，那時我太小，完全沒印象。在我記憶裡，家中有四盞5燭光的小燈泡，兩個房間各有一盞，客廳一盞，還有廚房。燈泡連接到一個蓄電池，每十天左右，就得載著蓄電池到鎮上充電。
五燭光的燈泡掛在房間中央，亮度有限，可以看得見東西就是了，但若要靠它來讀書寫字是絕對不夠的。家裡沒有書桌，姊姊們總是在床上讀書寫字。我們的床是高腳通鋪，大家趴成一排，朝著床頭，床頭的橫木條上擺上燭台，就著燭火做功課。
那簡陋的燭台我很早就會做了。撿來方形木塊，從一端打進一隻長鐵釘，直透，尖銳的那頭插上蠟燭就成了。這樣的燭台，做多少都行，只是蠟燭不能浪費，沒事時是不能點著玩的。
還沒上學的我，在晚上最是無聊了。天黑了，只能待在屋裡，姊姊們做功課，我沒別的地方好去，通常就在她們身後跨過來跨過去，有時對著牆壁玩玩影子遊戲，或是在牆壁縫隙裡找壁虎蛋，玩膩了也會央求姊姊借我看一下課本。那時，除了父親帶回家的報紙外，我們幾乎沒有課外讀物，所以姊姊們的課本就成了我最愛翻閱的書。
我留著及腰的長髮，沒人有空為我綁紮，每當我在燭台旁邊晃來晃去時，往往一不小心，頭髮就著火了。最嚴重的一次，連眉毛也燒了一邊。雖然都只是小火警，但那從髮尾向上快速捲燒的畫面、焦味，以及姊姊們驚慌大聲呼喊的緊張模樣，至今仍讓我心有餘悸。
蚊帳、被子也時常遭火吻，尤其是冬天。姊姊們總把身體縮在被子裡，只把頭手伸出來做功課，一不小心，就把蚊帳、被子燒出一個小洞。還好，那麼多年來，都只是些有驚無險的小火災。當時房子的建材全是易燃物，加上四周連綿一片的竹林、蔗園，萬一失火，後果真是不敢想像。
家的梁柱是既粗又直的竹子，牆壁則是竹篦編排，再裹上摻和著粗糠的黏土，最外層塗上白色的石灰粉，窗戶、大門與廚房的小門也都是竹片編成的。有月光的夜晚，我往窗外望，總可以看見那高高的竹梢被風吹彎了腰，它一直點頭一直點頭，好像快點到地上似的。夜裡，家人都準備就寢了，沒有了人聲，但卻有了更多更多的聲響：壁虎、老鼠、蟋蟀，小狗、小貓，還有風吹過那一大片竹林發出拐拐拐的聲音。偶爾螢火蟲也會飛進屋裡，在蚊帳外一閃一閃地。
據長輩說，我們家的位置太偏僻了，因此，為了供電給我們，得多立好幾根電線桿，還需要很長的線纜，電力公司要我們負擔的費用太高，我們付不起，就這樣一年拖過一年。而父親始終沒放棄，一再寫信陳情，希望能有一個較合理的價格。最後經過長輩們四處借貸，支付了一筆龐大的金額，在我五歲那年，我們家終於有電了。
月前，忽然，停電了。毫無預警的，就在我剛進家門不久。心中慶幸還好已經出了電梯。此刻，電扇、冷氣無法運轉，手機用了一整天，也發出電力不足的警告，這當下好像什麼事也做不了。我打開窗戶，坐在床邊，手裡拿著紙板搧風，搧著搧著，原先的浮躁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也漸漸沉澱了……黑暗裡，我望著窗外，恍惚間似乎看到老家外圍那片麻竹林，竹梢彎呀彎地，朝我直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