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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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水地理之說，可信或不可信，畢竟隨意，定要徹底窮究，活萬歲也不夠。

 

  中國歷代萬歲爺們概皆依漢朝以來的「寶地」觀念築陵。司馬懿留下「不墳、不樹、不謁」遺訓，這是晉室薄葬傳統之起因，但還是有陵。

 

晉帝諸陵，也未躲過被毀被盜的宿命。

 

  宿命，人都逃不開「終極」宿命，帝王將相販夫走卒一樣。至於在世時享受多寡，稱朕者與老百姓差別很有限，大約幾十公噸肉魚、幾百蒲式爾酒液、幾千尺布料、幾萬坪房屋.......而已；雖物質好歹貴俗有別，究竟一般吃喝穿住。

 

  不少老世的認知被現代人顛覆了，但也有很多現代人保留了古代的觀念。何以如斯矛盾？蓋人性根本毫無可能改變，顛覆或保留，都是以利益為主要考量。

 

  陽宅陰宅講究地理風水，目的無非求取自身與子孫利益。

 

  我一舊識，獨子，繼承家產甚多，極信風水術，十五年之間，移居七次，遷故園祖墳三座。第三次移居時，我誡曰：心平則居安，何必多事？他道：正是居不安所以心不寧，花些金錢，小事，風水好，將來轉運賺更多。遷第二座墳時，對話略同上。之後我又勸告數次，他終於不耐，未再往來。

 

  睽違十餘年，彼忽來訪，神色倉皇言談亂序，詢復詢，方明梗概，彼已售盡先祖遺下的地田屋舍店鋪，並而，三子女先後棄彼不顧。他語帶悔恨曰：錯只在那地理師，若當初請對了人，應該會事業發達、子孫做官.......。我唯瞠目靜默。

 

  非閒話。在臺灣，我們經常會懷疑是否真的身在二十一世紀。例如：傳播媒體正式將民選縣市長稱為百里侯父母官，將民主政權輪替視如古之改朝換代。又例如：大樓公寓命名冠以皇、帝、王、宮、殿……等。種種現相，宛如時空倒轉，但見滿街蟒袍補服、頂戴花翎、大轎銜牌，鬧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

 

  宮焉，殿焉，都無所謂焉，反正都是水泥盒子。問題在於語詞背面透露的自大亦自卑的封建意識。那些存有此意識的人民，應是頗適合被帝制獨裁者以「鞭飴政策」統治，而，該類一旦當權亦會翻轉臉皮，展現權力的傲慢，以鞭飴手法對付人民。鞭飴即指高壓與利誘兩面策略，屈膝聽話就給甜頭，昂立不服就砍頭。中國歷代皇帝都深諳此道，日本殖民臺灣期間師法之，總督府左右建築即鞭飴政策的具象展現，右手執鞭，酷法隨時動用，左手持錢，獎賞備妥待取；這是另類風水術，當權者圖的就是統治利益。至於為當權者幫拳助威或粉飾遮醜以求分一杯殘羹剩漿的人，總會成為代罪羔羊，甚至當陪葬者，類似秦始皇陵的兵馬俑。

 

  日本今猶藏有《史記》古版本，最近有中國學者據之證明秦始皇「立十一年而崩」，媒體當作新聞。其實，瀧川龜太郎《史記會注考證》秦本紀中即已引清朝錢大昕﹝一七二八至一八○四﹞之說，所謂五十一年而崩，「五當作立」。

 

萬歲爺們畢竟都「崩潰」了，但彼等的鬼魂至今還在陽間遊蕩找附體，這是東亞民族的宿命？想，古來多少帝王，寶地盡被掘個空無，噫，現代諸多希冀萬年風水、累世富貴而實際上所行所為必然會貽禍自家及他人子孫者，識見及此乎？

 

 

─中時人間副刊2014/0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