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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5-02 18:55:27| 人氣888|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文友新作】料理一顆蛋 ─ 王盛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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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aPple Wu

枵鬼

長輩C說過,她不吃釋迦和榴槤。我猜因為吃釋迦太過於麻煩,而榴槤氣味薰人。她說不是,只為了「釋迦和榴槤長得不太好看」,不好看的水果她不吃。

長輩C──算了,還是說出她的名字吧,她是資深藝文記者陳長華女士──是我在報社擔任文化新聞版編輯時的老長官,一向照顧部屬。辦公室冷氣太強,一到傍晚就讓人打哆嗦,而我卻常穿得單薄;有日長華姊拿一件薄外套給我,說是她的公子出國前穿的,讓我放在辦公室,冷了可以披上。

在人生的道路上,我總是仰賴長輩的善意。改寫《欲望街車》裡白蘭琪的話,就該這麼說。

關於水果,我沒有長華姊的那些講究,固有偏愛但並不挑食,不過,深感覺到目前連鎖超市賣的香蕉、菝拉,都沒小時候的好吃。這應該不只是記憶為食物調味,或貧窮的日子裡格外珍惜物資。也許那時賣場不必替香蕉預留太長銷售期,不至於過於青澀時便得採收;至於菝拉,都是到鄰村果園現摘現吃,自然鮮美無比。

菝拉不能連子一起吃下肚裡去喔,大人警告,食菝拉放槍子。西瓜子也不行,大哥看我手上拿一片西瓜,眼睛盯著盤子裡另一片,猴急得連西瓜子也囫圇吞下,恐嚇我,小心明天肚臍長出西瓜來。我癟癟嘴,回他,少騙我,我才沒這麼容易上當呢。

第二日醒來,一睜眼便和大哥一雙又黑又亮好像龍眼子的眼睛對望,那是一副興災樂禍的表情。我想起了什麼,趕緊伸手撩起上衣下襬,赫然在肚臍眼上摸到一枝西瓜苗。大哥說風涼話,就說西瓜子不能吃嘛,看你現在怎麼辦?我急了,哽咽了,快哭出來了。還好大哥很有義氣地,說著我來吧,一把便將西瓜苗連根拔起,根部還帶著一小團黏土。

大哥告誡我,看你以後還敢不敢這麼枵鬼!我噙著淚水,搖了搖頭。卻只見大哥莫名其妙地突然笑岔了氣,連平日不太表露情緒的母親,站在幾步遠的地方,也笑出聲音來。

燎豌豆

水稻是竹圍仔主要糧食作物,每年收成兩期,秋收後到第二年春耕之前,有一個季節休耕,但並不任田地荒蕪:如今多半種的是綠肥,用以排擠雜草,春耕時犁掉當肥料;過去則種雜糧,比如種子可以榨油的油菜與芝麻,最常見的則是豌豆,荷蘭豆可以摘採嫩豆莢,美國豆可以剝取豆仁。

不只一回,直脾氣的五伯父載一麻布袋豌豆到市場又原封載回,還沒人問怎麼回事呢,大嗓門的五伯父已經罵罵咧咧,說中盤商良心讓狗吃掉啦,收購價連買肥料都不夠。五伯父可還沒把人工算進去。

小孩子們與現實有一層隔膜。

幾次收穫後豆棵逐漸老去,終於再無一點經濟價值,豌豆田呈現棄守的狀態,趁著假日午後,一群孩子摧枯拉朽地,將一懷抱一懷抱豆棵蓬蓬鬆鬆地在空地堆成一座小山。畫一根火柴,轟地火燄竄長把天空都燒紅了。

很快地嗶嗶剝剝一陣爆響,遺落在豆棵上的豆莢一支支炸開。一會兒後眼前一片灰燼,小孩子們奔向前去踩熄火星,邊喊燙邊彎腰撿拾被燎熟了的豌豆,放手心裡搓搓,搓去土灰與熱氣,便往嘴裡送。脆脆的,焦焦的,略有點兒豆腥味,咀嚼後嘴中湧出一股糧食的香氣。

手上的豌豆,轉眼間成了武器,丟東擲西,你追我逃,有人哀號有人仰天大笑,但旋即攻守易位。一伙人玩得好像燎豌豆專為的是玩而並不是吃。

遠遠地五伯父發現了,大喝一聲,嘴裡死囝仔死囝仔叨念著。

是說可以吃下肚子的都是食物,都不可以浪費,哪怕是從已經棄守的豌豆田裡搶收來的。

菜炸

同事常會與我分享她收到的食品禮物,一接過手我便往嘴裡餵,很少忌口。

母親說過,拿來當禮物送人的總是比較好;我嚼著這些美食,雖覺好吃,但也衷心想著,這麼高級的東西讓我這種人吃了,真有點浪費。

編輯台上讀到的,蘇曉康說他的父親教過他,「人的高級能力中,有一種區分差別的能力極為重要;對微妙差別的辨別能力愈強,這個人愈有能力。」想來我在鑑別食物的能力上,是有所欠缺的。也許這與我小時候吃的零食不無相關?

小時候的零食大致分為兩類,一類是不健康的,另一類則為圖個粗飽。

童年時的人物希望能再見一面的,有一位是每天傍晚騎腳踏車載一竹簍零食停大門口的「流動攤販」,都叫他阿海,帶來晚餐前片刻歡樂時光。

阿海有點兒年紀了,身形削瘦,總是呵呵呵慢而緩地笑著,自竹簍裡魔術師變出兔子或紙花一般,變出辣橄欖、芒果乾、肉桂片、魷魚絲、梅心糖、糖漬鳳梨心……這些零食放嘴中吸吮,甘甘甜甜,微酸微辣,唇舌變紅變綠,同伴們互相取笑一番。

另一類零食接近於點心,兩頓正餐之間的補充,多半是母親下廚料理後放食櫥或冰箱,可以自己取用。地瓜湯、綠豆湯、芋頭湯、米苔目、仙草、愛玉、麵茶……有時餓得慌,找不到東西吃,連豬油粕也吞下肚裡去,好滿足。

童年時的食物希望能再吃上一口的,有一種是「菜炸」。地瓜或芋頭切片、青木瓜籤、九層塔……掛麵糊下油鍋炸至金黃,撈起瀝油。

好吃嗎?記不太真確了。但記住了母親在廚房忙碌的身影,油鍋滋滋爆響,有一種聲色俱全的富足感、幸福感。

不健康的那些童年的零食,現在已經不願或是說不敢再放進嘴中;圖個粗飽的食物,不在母親身邊吃起來也不對味,但習慣卻保留了下來──說來我的口腹之欲,還停留在飽腹的原始階段啊。

料理一顆蛋

每天都會吃一顆蛋。

向田邦子說,「以前的女人,端看她如何料理『一顆蛋』,以此顯出她的本事。」在我成長的年代,已經脫離「一顆蛋兩人吃」的窘境,唯物資仍然貧乏;貧乏的日子裡,蛋是容易取得的食材,每天早上雞舍裡就可掏出幾枚,母親拿它們豐富餐桌。

在販厝幹勞力活的母親一下工,趕忙回家料理晚餐,蛋真是「職業婦女」好幫手,光煎蛋口味便可像Rap一樣念下去:太陽蛋荷包蛋蔥花蛋菜脯蛋九層塔蛋……上桌時冒著騰騰熱氣,為晚餐暖場。

有段時期常見蒸蛋。飯碗裡打下一顆蛋,淋醬油少許拌勻,放電鍋裡蒸。蒸蛋口感絲滑,習慣粗食的舌頭感覺受寵了。

需要多耗時間的料理,母親則留待清晨張羅,用睡眠時間交換。

但中學時趕著上課,無暇好好吃早餐,母親蒸幾片吐司,加蛋黃沖一杯牛奶等著,穿好制服、理好書包,坐上餐桌時牛奶表面已經結了一層淡黃色薄膜,以調羹撥開,熱氣竄出。青春期伊始,脾氣變得彆扭,邊嘀咕怎麼這麼燙啊,邊咕嘟咕嘟喝下肚裡去。

有一陣子,母親不知哪兒聽來的吃法,鼎沸的一鍋粥,自鍋心舀出糜湯代替牛奶,滋味濃稠,據說十分滋養。當時從沒放心上,現在才意識到的是,沒沖進牛奶或糜湯的蛋清哪兒去了?母親是不可能浪費的,那到底哪裡去了呢?

記憶裡被獨立出來的,倒不是這些雞蛋,而是水煮鴨蛋。

幼時有流鼻血痼疾,上高中前沒一日倖免。四處看醫生都沒能改善,也試過許多偏方,其中最難下嚥的非韭菜根搗汁莫屬。也不對,韭菜根搗汁雖讓人邊喝邊嘔,但最難下嚥的,還數母親憂悒的神色。

最樂於嘗試的則是水煮鴨蛋,放水缸底若干天後撈起,去殼,沾鹽巴連吃一月有餘。鼻血後來也就不流了,不知為了什麼原因,但我是不相信水缸裡的水煮鴨蛋發揮了效用。

感覺是會騙人的,只有透過務實檢視才能釐清真相:我一直有個朦朦朧朧的感覺,那就是母親並不擅長做菜,但仔細回想她料理一顆蛋的本事,多半我是苛求了。●


─自由副刊2013/05/01

台長: 阿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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