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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08 19:03:16| 人氣734|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文友新作】黑色16號病房 — 沐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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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是父親化療的倒數第二次,當我拿著茶壺踏出茶水間時,走廊的盡頭,一台覆上黑絲絨的擔架床正緩緩從16號病房推出來。

 這已經是自己陪病一個月來,第二次撞見從16號房推出的遺體。擔架床愈行愈近,我立即別過臉去,暗想,也許16號房是那種充滿傳說的死亡率超高病房。

 兩星期後,我陪父親又來醫院報到,住院單上批註著「16號房第1床」。什麼!怎麼會是這間我認為的黑色病房?那16號房,清潔人員有消毒徹底嗎?那16號房,床單與病人服是否夠乾淨?各種揣測翻攪得我胃疼。

 一進入16號病房,果然是靠門那一床,站在病床尾,我能清楚看見門房外的走廊底端,此刻正有傳送員推著病人要去做檢查。這條運輸生死的走廊,又勾起我先前撞見推出病亡大體的記憶,唰地一聲,我將布簾調整到可以遮住門房與走廊,好似這微薄一簾能為我與父親遮住死亡的召喚。

 可是父親卻起身挪到床邊,抓住其中一段布簾反方向扯動。為了不想讓父親知道我曾與這16號房的「黑色邂逅」而心有掛礙,也害怕父親搭上那死亡直達車,於是我胡謅了一句:「簾子往門口拉可以阻擋走廊穢氣喔!」一聽有穢氣,父親當下放棄調整布簾,轉而去整理自己的住院用品,他一個不小心,東西摔得震天響,也不見隔壁床說著任何不滿。

 入院幾天,開始進行化療,有時我會陪父親推著化療點滴架到交誼廳坐坐。半是打發漫長的滴藥時間,半是換個環境轉移注意力,交誼廳內交談聲與電視聲,在蒼白的病院大樓呼喚出一股喧鬧卻蓄力十足的生命力,父親最愛挑選靠窗的位置而坐,日光由那一整片的落地窗偷爬進來,隨著時分寸寸在肌膚上挪移,他說那像是隻神祇的手,原被化療藥不論好壞細胞一律殲滅而受傷的黏膜組織,因祂溫暖的撫慰傷口逐漸癒合結痂,好似他離恢復正常生活越來越近了。

 「可我要真有那麼一天,就別幫我急救了……痛苦呀,」他若有所指地繼續說著,「記得,七旬過閻羅王的拜懺都要做,紙錢也要多燒點……我愛錢的。」我明明曉得是他生前的交代,還是不正經回他燒那麼多紙錢不如現在就給你買愛吃愛喝的,也明明曉得這是他在新營家鄉長大,血液裡流著尊神敬祖的崇畏,但我依舊取笑他就算在那世界有錢、過上好日子,我們這清貧世代恐怕連穩定生活都搆不著邊。

 父親的主治醫師一天會來巡房一至二次,醫師白袍使我們覺得信任與安心,尤其是我,總會努力發問,想要多留住他幾秒鐘,讓白袍的熱光驅趕16號房的黑色陰霾。而在父親入院這幾天,我們都不曾見過隔壁床的主治醫師來查過房,只有護理師在值班交接時會出現,一整天下來,鄰床總是靜悄悄地。

 此時,趁著陪病者暫離之際,父親與我閒聊鄰床的病況,原來那先生昏迷不醒近一個月了,兒子來探病時會坐在床沿反覆哼唱「愛拼才會贏」,試圖喚醒昏睡在床的親人。父親刻意壓低嗓音,說著生活可以七分靠人打拼搏起落,但是閻羅王三更要見你,誰敢遲至五更才赴見,「拼生活和老去,兩項無共款啦!」

 第六天中午,鄰床病患的太太,手機開始響不停,隔著一道薄簾我斷斷續續聽到,「現在心跳是92」、「降到76了,護士問要不要強心針」。隨著患者病情的起伏,圍在病床四周的家屬越聚越多,期間更進來護理師幫助家屬替患者更衣。父親轉頭對我比了個手勢,我小聲回說:「怎麼可能?我不相信那麼快。」

 此時,鄰床的醫師終於出現,他怔怔地望著床上的病人與醫療維生儀器,接著說:「一切就順其自然」前後不到一分鐘便轉身離開,好似現場已沒有他可以插手的事情。

 家屬們不知是嚇呆亦或有所準備,全都默默無語,旁觀的我卻有點失望,怎麼那醫師沒有我熟悉的與家屬討論病情時的溫暖?

 正納悶著,突然從隔簾縫隙看到鄰床患者小腿不斷抽搐,一群人開始手忙腳亂,有的指著儀器說:「氧氣濃度下降了,怎麼辦?」,有的則試圖拉直患者的小腿並重複說著:「阿爸不要緊張,這樣身體會受傷。」

 值班護理師也被請進病房,只見她嚴肅地表示希望我和父親能暫時離開一下,我們父女倆邊抓外套邊快步地往交誼廳走去,父親投向我的眼神暗示著「那男人的三更降臨了」。

 傍晚,那男人離世了。恍惚中,我又看見一台覆上黑絲絨的擔架床緩緩從16號病房推出來。


中華副刊2018.12.09

台長: 阿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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