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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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便陸續傳來，我在城裡各地出沒的情報。一會兒說見我於城東，也學紐約客行於街頭總搭一件厚棉長風衣，手插口袋隻身疾走，也有說我某日在西區，三叉大路口下獨立著，穿原宿正紅火之迷彩紋鯊魚嘴帽T，或云我在城南某某咖啡館直坐到夜深，看什麼書沒有注意，倒是原木桌下伸長腿幹露出腳踝處襪子，一腳白一腳黑，錯得那麼坦然讓人老側目。

我每每在「那一天我看見你在……」這樣親切熟稔的問候句中抱頭苦思，想我確然在某日某時行過城裡某處否，人們言之鑿鑿，但在我聽來卻彷彿存在另一座虛構之城，又或，城是頂真實不過而穿街走巷則是一虛構的我。

必然有問，何以見得那會是我？而答案則那麼統一的，彷彿全城之友人皆參與共謀。

除了體型姿態外，他們總說，就憑那「總是有哪裡出錯的」、「亂搭一氣」的穿著。

我不知是該先針對我糟透了的服裝品味抗辯，或對自己有否出沒於彼地點進行辯駁。但我以為，在這整套之於我的索引中，存在一個關鍵的，足以反駁上述舉證的破綻。

何以在這些描述裡頭，關於我，總是「一個人的」、「孤身」、「獨站獨坐」？事實上，就我記憶所及，這一季，我最終出沒於彼地點，總是與「你」在一起的，兩個人。穿一樣的衣服，或你借來與我，我贈予你。花紋與配色，一如互補，或是對稱。

但你離開。

你離開以後，我再沒出沒於彼此曾經那麼相熟仿如另一個情人的城市隱密處。

則何以人們說在那見過我？

若真有見，也該是從前，也該有兩個人。兩個都是我，穿得像我也就是我的人。

或者，人們所見，其實是「你」。

彷彿一則索「影」。他們實而可見的，是你從衣櫃裡所帶走一半的衣服，隨衣附贈我糟得無以復加的穿著品味。

我時而可鑑的，則是自家衣櫃裡還剩下的那一半。再怎麼出外採購新置，看起來總是有點空空的，無論是裝衣服的，或是穿衣服的。

我現在明白了，一座衣櫃就足以裝下整座城。縱然畫分開來，一半又一半。失半的，失伴的。

是為一則索「隱」，明裡是我，而暗願是你。以你的在場見證我的消遁，從虛空裡召喚，所見是我，所見實不是我，所見縱然是我，所見也不是完整的我。

親愛的，不知道，此刻，你正在此城何處？這一季，你是否也正遭流言所擾，都說有人看到你，出沒城裡各處，一如倒影。

也不知你是否會因此，稍稍想起我來。

而我但願你這一季安好，於此城。若冷鋒又來，希冀那件風衣能為你擋寒，裡頭棉絮還殘存我舊時擁抱時的壓痕。如若鯊魚嘴帽T又被看出是夜市A貨，也無須驚，必然有人願對你說上一句：「衣服太軟，我挺你就好。」則無論你今歲又添何衣，踩何鞋逛何街，我願你總能成雙的，有一對花色相同的襪子，有人陪你穿同一種鞋款，穿成套衣飾，縱然還是穿衣便錯，或穿錯了衣。你知道的，一個人穿錯總是那麼孤獨，那錯總被放大更是加倍，而如若有兩個人穿錯，至少可以成對，「成對」。

你無須為我掛懷，哪一天若流言止息，你不復聞我或我不復聽聞你的音息。就是我或你已然定下，在此城，或在彼城，而但望你良人有誠。且佳期有成。

若有一日，你願歸，則我將成為這座城的索引，指引你方向，以此成全，使城全。

 

─人間福報副刊2012.1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