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天空灰濛濛，我站在辦公大樓內，心中若有所思，面前的牆是落地玻璃所圍成的。
車陣中，小汽車一輛接一輛緩緩向前，車燈串成一片燈海，迎面而來的是黃色車前燈，遠離我的是紅色車後燈。想像，車陣中的人們，負載著一天的疲勞，缺氧似的慢慢前進，此刻或許正吹著冷氣收聽各種電台節目。
我也不乏類似的經驗。有一次，在大雨滂沱的高速公路上，由於輪胎軋過雨水，眼前的視線更加混茫，只能看清前一輛車尾，若不是有人開啟故障雙黃燈，我亦不知當時是如何的擁擠。當前車開啟閃爍的雙黃燈，大家便紛紛照做以避免危險，於是，山巒上，像有條黃色巨龍騰雲駕霧蜿蜒而上。
站在高樓遠眺天空，都會區上空顯得黯淡無光。若從高空鳥瞰，這文明的身軀流動著紅色的動脈及黃色的靜脈，看起來應會如一幅朦朧的抽象畫。
在城市中生活，像血球在血管中不停的流動。我和同事聊起現實中同樣朦朧的未來，多少會感到有一些焦慮。
日子不太好過，工作壓力逼得人心跳加速，辦公室裡只要有人開始抱怨，其他同事就會同聲氣應和。比如油價高漲，物價跟著上揚，大家吐露不滿，開始時輕聲細語臉色正常，隨著抱怨語氣的加重，最後，血壓升高臉紅到脖子根。
那還要分期付款買汽車嗎？大家寧願省吃儉用，卻不願沒有汽車代步。公司的停車位有限，要先去登記，排隊等候空出來的車位，打聽一下，有人等了兩年還沒等到。然而同事們都陸續購車了，我也不能例外。
開始工作不久後，媽媽到處詢問中古車市場，既問修車廠鄰居也直接洽詢車商，問了約二個月，都沒相中便宜又沒撞過的中古車。鄰居說辨別汽車是否撞過，要看引擎蓋內側邊緣壓合處是否平整；媽媽還沒幫我買到車，對汽車倒有了一些認識。
當我有了汽車，就載媽媽去阿姨家走走。阿姨家住在五股，靠近淡水河處，隨著土地的徵收而致富，不過她說，苦日子過習慣了，不動動，身體會生鏽；阿姨平常除了戴幾件黃金寶石飾品，外出時穿上漂亮的套裝之外，仍舊過著樸素的生活，平日賣土虱和中藥排骨。她有兩個兒子，大兒子跟她一起賣小吃，小兒子如所謂的田僑仔，開名車四處走動。閩南語支吾的我，只能吶吶的聊上幾句；聽媽媽說，表哥們互爭產業使得阿姨日子不好過。
從阿姨家到淡水距離不遠，白天沒事我便一個人開車到淡水散散心。到了晚上，怕高速公路塞車，就往淡水河方向行經八里回桃園。途經淡水河時，由於道路狹窄，仍然不過綿延的車陣。行進緩慢，我搖下車窗觀看淡水河對岸，從關渡大橋通往淡水的路面同樣擺滿了汽車，上層公路跨過底層，紅色黃色閃爍，與河面相映成一幅表象繁華的世界。
落地窗前車潮依舊，車燈和各式招牌燈上下呼應，車道宛如河，有些攤販在騎樓營生，人們匆匆穿梭其間，或者順便打包晚餐。我待在冷房內，思緒卻如熱氣般漫散開來。
工作約一年左右，這才有能力分期付款買了一部新車。那時不懂得存錢，身邊沒有足夠的現金付頭款，向爸爸伸手拿了二萬元。而此刻我才了解二萬元對父親的意義。爸爸十分儉省，使用保鮮膜處理剩菜時，都會將保鮮膜切齊菜盤的邊緣。父親遞給我錢的同時，並沒有多說什麼，似乎也分享了一點兒子購車的喜悅。他那時卻是開著十幾年的舊車，下雨天需用阿摩尼亞水擦拭玻璃，以避免玻璃起霧；後來才從姑姑口中得知，父親年輕時有個願望，就是能開一部和我新車同廠牌的車。
年輕時不曉事。其實開車是頗奢侈的，從頭期款算起，加上利息錢，及每年的車稅、保險費，再加上保養維修，這些都是現金呢，節省下來即可積累一整筆錢。我在心中細細盤算著，也因此有點後悔買新車。
臨下班之際，又站在落地窗前，面對這光華接龍景象，心中頗有所感。我們因物質充裕而導致經常困在車陣中，精神思慮也未必如車般向前，反倒是焦慮與不滿如紅黃燈成串。想想，生活猶如車陣，也像是一幅朦朧的世間抽象畫。
─人間福報副刊2012.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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