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家
經過這件事情之後﹐劉惠文對馮作民心中隱隱產生恐懼﹐他告訴父親他不想再上英文課了﹐在劉庭桂的再三追問下﹐劉惠文才說出實情。
於是劉庭桂當下決定直接告訴馮作民﹐請他不要再來上課了﹐劉庭桂要馮作民好好的將這一套「西洋全史」編完才是他目前最要緊的事情﹐劉庭桂並當場拿了幾萬塊錢要馮作民安心寫作。
劉庭桂說﹕我們這家出版社就靠你的大作維持了﹐這套「西洋全史」如果大賣﹐你至少也可以分個幾百萬元的版權費﹐三十年的寒窗苦讀就等你最後這幾筆了。這些錢你先拿去用﹐就當作是預付款﹐救救急應該是夠了。
可是馮作民直覺認為一定是劉庭桂對自己的能力有懷疑﹐他斷然拒絕收下這筆錢。
馮作民說﹕老劉﹐你回家等著賺大錢吧﹗我只要加把勁﹐就可以把「西洋全史」全部寫完﹐你這筆錢我不能收下﹐我馮作民還沒有淪落到要別人救濟﹐我的氣節傲骨還是有的。
劉庭桂說﹕但是現在你又沒有工作﹐家裡的開銷還是有的﹐你肚子挺得住不打緊﹐你總該替嫂子和小孩著想吧？
馮作民說﹕這個不用你擔心﹐他們可以和我一樣同甘共苦﹐不要多說﹐你只要記得將書完成後的版權費準備好就可以了。
回到家之後的馮作民覺得自尊心受到打擊﹐他確信一旦這套「西洋全史」問世之後﹐就可以完全扭轉別人的看法﹐所以他更是日以繼夜的投入寫作﹐甚至為了能夠專心﹐他在房間準備好夜壺﹑尿桶等﹐房門一關就是兩三天不再出門。
一天晚上﹐馮作民寫作累了﹐提著尿桶要去倒掉﹐他這才發覺妻子不見了。他叫醒大兒子追問﹕你媽媽到哪裡去了？
孩子嚇得說﹕我……我不知道﹐媽媽最近每天晚上都一個人出去。
馮作民根本不知道他的妻子是為了幫助馮作民寫出新書﹐才去工廠打工以貼補家用。馮作民直覺得他的妻子也背叛了他。
他拿剪刀將妻子的衣服全部剪破﹐丟得滿地都是。大兒子則抱著弟弟﹑妹妹蜷縮在牆角啜泣。
清晨﹐馮太太帶著早點回家﹐卻見家裡的燈都是亮的﹐心裡面隱隱有不詳的感覺﹐他一踏進房門﹐就看到馮作民氣得渾身顫抖的坐在桌前。
馮作民氣呼呼的說﹙大聲﹚﹕你到哪裡去了？
馮太太正要解釋﹐馮作民已經一個巴掌打了過來﹐馮作民說﹕
你這個賤女人﹐半夜三更出去做什麼勾當？﹙高舉著手又要打下去﹚
馮太太﹙被打倒在地﹐嘴角留著血﹚﹐她憤怒的瞪著馮作民﹐她的心都冷了﹐她也不想替自己解釋﹐她將馮作民推開走回房間﹐等她看到房間雜亂的模樣﹐眼淚這才滴了下來﹐現在也沒有什麼行李好收拾的了﹐她抱起小孩﹐決定要馬上離開馮作民。
﹙清晨的街上只看到馮太太抱著小孩快步離開的背影﹚
馮作民站在門口大叫﹕你走了就不要回來﹗
不久後兩人協議離婚。妻子離開後的馮作民﹐好像靈魂被別人掏空了似的﹐宛如行屍走肉﹐每天只是坐在牆角﹐香煙一根一根的抽﹐什麼事也不想做﹐滿屋子堆滿的垃圾和排泄物﹐髒亂不堪。
半個月以後﹐林子耀突然來造訪。林子耀在門口就可以聞得到沖鼻的臭味﹙手掩鼻﹚﹐他連忙進門了解情況﹐只見好友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馮作民再見到林子耀之後﹐哭得像個淚人似的﹐將最近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林子耀。
林子耀安慰馮作民這些苦難都將過去﹐事情馬上就會有轉機。其實林子耀此次前來是帶來好消息的﹐原來出版社答應先出「西洋全史」這套書的前十本﹐並且劉庭耀還託他帶來了七十萬元的稿費。
林子耀要馮作民趕快振作起來﹐有了這一筆錢做生活費﹐趕快完成「西洋全史」的下半套﹐以後只要靠這套書就不愁吃穿了。
林子耀﹕人要往前走﹐不要往後看。
馮作民感激之餘﹐心想自己當初真的是忽略了很多事情﹐難怪會導致這樣糟糕的結局。現在起馮作民決定改變好自己﹐他打掃乾淨房子﹐重新整理好心情﹐再將全部的心力投入在「西洋全史」。
主持人﹕
人的感情是極為脆弱的﹐人與人之間幾十年再深厚的感情﹐很可能也抵不過一個小小的誤會或者一句氣話。因為「心」是看不到﹑抓摸不定﹑瞬息萬變的。所以社會上需要有許多證書﹐讓人在懷疑﹑失望中﹐還可以藉由這些實體的證據﹐證明自己當初的感情和承諾。
像當初馮作民和妻子之間﹐如果多了那麼一點溝通﹐很可能就不會造成離婚的下場﹐現在社會上離婚的情況嚴重﹐許多破碎家庭的稚子何辜﹐卻都必須替離異的大人受苦。
有了這一次失敗婚姻教訓的馮作民﹐有沒有記取經驗？還是又重蹈覆轍了呢？
馮作民在好友林子耀的鼓勵和接濟之下﹐重新站了起來。生活費有了著落﹐人生也跟著踏實起來﹐漸漸又恢復起當年文人的氣質。經常在書局﹑圖書館裡查資料﹑寫書的馮作民﹐也因此認識了在書局工作的宋詩纖﹐宋詩纖對於馮作民的學識極為欽慕﹐不久兩人正式同居﹐並生下一子。
兩年後﹐馮作民將全部的「西洋全史」完成﹐並交由劉庭桂的燕京出版社代為出版﹐劉庭桂當時原本要以三百萬將「西洋全史」買斷﹐但是馮作民對於自己的這部作品極有信心雙方﹐所以堅持抽版權費。雙方在口頭上談妥﹐馮作民除了先再拿三百萬元稿費之外﹐並且可以得到全部收入的百分之十五。
等待了三十多年﹐馮家為了這部「西洋全史」的誕生﹐盛大的開了一場慶祝會﹐馮作民認為這部書可以帶給他文壇上的萬丈光芒﹐功成名就。一家人都認為從此可以遠離清苦的日子﹐宋詩纖更是興奮的說自願在書局幫忙促銷﹐分享馮作民的成就。在場的林子耀也替馮作民相當高興。
△ 醫院裡﹐隊長訊問林子耀
隊長說﹕你說馮作民拿到了劉庭桂三百萬元稿費﹐但是馮作民在他的遺書中卻宣稱他只拿到七十萬元﹐這是怎麼一回事？
林子耀﹙搖搖頭﹚﹕為了這件事情﹐他們還對簿公堂﹐告到法院去。這完全是馮作民的偏執和誤解造成的﹐馮作民有精神耗弱症﹐時常有不正常的妄想尤其在他被關進監獄以後﹐像他精神毛病這麼嚴重﹐其實早該送醫院看病的。
此時員警進來報告﹐馮作民已經醒過來了﹐於是隊長和林子耀一以到加護病房探看馮作民。
病房裡的馮作民﹐全身都是繃帶﹐雖然被綁在病床上﹐但是還掙扎著要爬起來﹐他怒氣沖沖的對著員警和醫護人員大罵﹐一點也不像是傷勢很重的人﹐
馮作民﹕你們這些警察和法院裡的法官都是一個模樣﹐專門保護壞人﹐為虎作倀。這個世界沒有公理正義﹐你們這些貪官污吏抓我幹什麼？你們要去抓的人是劉庭桂……..
馮作民又陷入歇斯底理的狀態﹐直到他看到林子耀﹐才安靜下來。
馮作民﹕子耀﹐你來了﹐咦 ？你受傷了？
林子耀﹙苦笑﹚﹕作民﹐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你知道你犯下了什麼錯嗎？
隊長﹙厲聲﹚﹕是不是你殺了劉家全家的？
馮作民﹙大喊﹐越說越快﹚﹕是我殺的又怎麼樣？是劉庭桂欺人太甚﹐害得我妻離子散﹐傾家蕩產﹐這世界最可恨的人﹐就是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一種是為了自己卑鄙無恥的目的毀人名節﹐劉庭桂就是這種典型的代表﹐孰可忍孰不可忍﹐任誰也吞不下這口氣﹐叫我如何不恨他？
林子耀﹕那你也不必拿其他的人出氣呀？小孩是無辜的。
馮作民﹕我……
員警跑進來報告﹕報告隊長﹐劉惠文急救無效﹐剛剛也死了。
連同剛剛過世的劉惠文﹐這場殺戮目前已經造成劉家二死二重傷。林子耀在也忍耐不住﹐老淚縱橫﹕
你怎麼忍心下得了手﹐相如還只是個十歲大的小孩﹐惠文也還曾經是你的英文學生呀﹐你真的得失心瘋了嗎？
馮作民彷彿醒過來一般﹐喃喃自語﹕
我……..做了什麼事？我應該是受害者才對﹐﹙搖頭﹚我不是祖上無德﹐我是沒有自衛能力的軟貨呀﹗我是被惡人逼上梁山才走投無路的﹐劉庭桂就是那個惡人﹐相如和惠文都不是惡人﹐……我……哇….﹙馮作民大哭失聲﹚
主持人口白﹕
看到此情此景﹐不禁令人唏噓﹐一個考究歷史的作家怎麼會變成毫無理性的殺人魔王？在馮作民寫的遺書﹐和這本「書癡籲天錄」裡面﹐處處可見他對社會的不滿以及憤怒。
究竟好好的一本書出版的一樁美事﹐怎麼會演變成為最後的滅門血案呢？
△ 馮作民繼續敘述
「西洋全史」出版之後﹐事實並不如想像中完美﹐這本書一年下來賣不到幾套。劉庭桂在銷售不好的情況下﹐當然辦法繼續支付馮作民版權費。
但是馮作民卻始終認為是劉庭桂私吞了他的辛苦錢﹐他屢屢到劉家要債﹐卻始終得不到滿意的答案﹐以馮作民略帶神經質的個性﹐時常把持不住時就和劉庭桂大打出手﹐原本良好的關係也因此破裂﹐劉庭桂將馮作民視為拒絕往來戶﹐從此不再接聽馮作民的電話。
馮作民對著劉家大罵﹕劉庭桂﹐你再不出來﹐我要殺你全家﹗
﹙馮作民向劉家丟擲石頭﹐劉庭桂隔著窗戶﹐並不做聲﹐打電話通知警方﹐﹚
一次一次討不到錢﹐又得不到回應﹐馮作民開始用一些強烈的手段。他到劉家灑狗血﹑丟雞頭。再到劉家附近噴漆﹑貼大字報﹐使得劉家上下陷入一種極度的不安﹐為了安全起見﹐劉庭桂將全家從台北搬到台中避禍﹐並且向法院提出馮作民妨害自由的訴訟。
而馮作民也不甘示弱﹐控告劉庭桂詐欺﹐欺騙他花費將近三十多年心血才完成的「西洋全史」﹐著作稿費加上版權費加起來總共一千四百萬元。
好朋友對簿公堂﹐林子耀主動出面居中斡旋﹐但是也得不到解決﹐甚至被馮作民認定他與劉庭桂有勾結﹐林子耀不甘被人誤會﹐於是也和馮作民刻意保持距離﹐彼此不相往來。
﹙林子耀被憤怒中的馮作民推出門外﹚
這樣牽牽扯扯的討錢經過﹐大概前後拖了兩年之久﹐長期官司諍訟過程﹐馮作民家裡的經濟又重新陷入困境﹐他和同居人宋詩纖之間的親密關係﹐也似乎陷入當初和馮作民太太的相同處境。
最後法院在七十一年三月九號﹙馮作民緊緊盯著日曆上三月九日這一天﹚這天判處馮作民敗訴﹐被判處五十天的拘役﹐被關到監獄裡。
服刑期滿後﹐馮作民﹙被剃個光頭﹚回到家中﹐發覺家裡面都是霉味﹐到處都是灰塵﹐好像很久沒有人住的樣子。原來宋詩纖已經對馮作民死了心﹐她和馮作民的第一任妻子一樣﹐帶著小孩離開馮家。
馮作民的自尊心再次受到嚴重的打擊﹐他將屋裡的一切家具砸毀﹐發洩怒氣。
他一直砸到浴室﹐看到鏡子中自己的人影﹐只覺得那個人的長相十分可惡﹐他狠狠的一頭撞去﹐只見被打碎的鏡子裡﹐變出更多自己厭惡的影像﹐每個自己的臉上都夾雜著血絲﹐更顯得猙獰恐怖。
他拿起椅子猛砸鏡子﹐發瘋似的大叫﹐玻璃碎片掉落一地﹐直到鏡子完全破碎後﹐他卻又神情怯弱的縮回牆角﹐腳上被破碎的玻璃割得傷痕累累﹐留下地上一個一個的血腳印。
他將一切的責任都怪到劉庭桂的身上﹐他寫下遺書﹐拿起尖刀﹐決定去殺死劉庭桂。
但是他又不知道劉庭桂現在住在哪裡﹐要去哪裡殺他呢？﹙馮作民將刀子狠狠的刺在書上洩恨﹚
幾天過去之後﹐怒氣稍息﹐馮作民又恢復清醒﹐他相信事情應該還有轉機。他﹙頭上包著紮布﹚到以前宋詩纖工作的書店找到宋詩纖﹐馮作民一廂情願的要求她重新回到他身邊﹐讓他們重頭來過﹐但是宋詩纖卻不是這麼想的。
宋詩纖﹕一切都該結束了﹐作民你應該認真面對現實﹐請你也為我和孩子想想﹐你看看你這個樣子﹐你拿什麼照顧我們？
馮作民百般懇求﹐但是還是挽回不了宋詩纖的心。他心裡想如果不是因為和劉庭桂打官司﹐他也不會落到如此的地步。一定是劉庭桂收買了法官﹐他們一起聯合來拆散他和宋詩纖的美滿姻緣。
他決定向總統申訴﹐他到總統府前面靜坐示威﹐他到監察院去陳情﹐他到司法院去拉白布條抗議﹐但是都沒有得到他想要的回應。
馮作民對著法院丟雞蛋﹕有錢的人判生﹑沒錢的人判死﹐這就是你們的公平嗎？﹙接著被警察拖開﹚
一次一次的打擊﹐馮作民充滿無力感﹐他洩氣了﹐他又回去書局找宋詩纖﹐但宋詩纖已經悄悄離開了。到了這個地步﹐馮作民再也沒有可以依恃的精神支柱。他覺得人生無趣﹑萬念俱灰﹐自己滿腹經綸﹐卻淪落至此﹐真是天道寧論。
馮作民﹙指天大罵﹚﹕天地不仁﹐視萬物為芻狗。為何你待我如此？
多年的讀書經驗﹐總是告訴他可以在書裡面找到正確的解答﹐馮作民他不甘心﹐他要向天質問﹐找到答案才肯罷休﹐於是他到新竹山上的一間廟裡出家當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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