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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9-27 18:34:55| 人氣2,166|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內心的荒地/詹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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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內心的荒地/詹宏志
 

—強納森‧雷班與他的旅行文學

 

(本文摘自《窮山惡水美國夢》, 馬可孛羅出版)

 

 

Jonathan Raban, 1942- 

 

 

 

 

如果要談強納森‧雷班(Jonathan Raban, 1942-)備受推崇的旅行文學,那麼我們又何妨勇敢一點,鍥而不捨往上追蹤那一線隱秘不顯,卻又不絕如縷的伏流傳承,或者我們也可以連同今年(指2001年)剛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印裔千里達作家奈波爾(V.S. Naipaul, 1932-),以及幾十年與奈波爾愛怨交織的文學接班人保羅‧索魯(Paul Theroux, 1941-),拿他們的旅行文學來一併談談?

 

奈波爾主要寫兩種作品,小說和旅行文學;保羅‧索魯也是,也主要寫小說和旅程,作品中的兩者甚至是糾纏不清的(小說作者正在旅行,小說中的角色也在旅行);強納森‧雷班亦復如是,他寫的小說和旅行文學,數量不算多,但質地精良,各界評價奇高,幾乎把英語世界的幾個大獎都得光了。

 

保羅‧索魯視奈波爾是他的精神長輩,奈波爾則事事依賴他,他與波奈爾數十年交往,為他讀作品初稿,拿定出版主意,並撰寫廣告文案,在旅途中還不斷給奈波爾寫信或寄明信片,在他們絕交之後,索魯還寫了一本糾葛纏綿的《維迪亞爵士的影子》(Sir Vidia’s Shadow, 1998),回憶兩人的長年友誼。強納森‧雷班不比保羅‧索魯年紀小多少,但在文學創作上是索魯的晚輩,他敬佩索魯,仿傚索魯,並把他最成功的名作《窮山惡水美國夢》(Bad Land, 1996)題獻給索魯,然而罕見的是,自視甚高的索魯也視雷班是自己稀有的朋友。

 

證據在那裡?在《維迪亞爵士的影子》一書的的末尾,當保羅‧索魯為失去奈波爾一段三十多年的友誼而黯然神傷時,他的兒子不解地問他:「你以前不是都說你一個朋友也沒有?」索魯辯解道:「我還是有幾個朋友啊。強納森就是。維迪亞是另一個。」強納森‧雷班對索魯的尊敬是世人熟悉的,但索魯如此看重他的晚輩的友誼,這是一條少見的線索。

 

三個人的旅行文學都不是賞心悅目、令人愉快的「輕讀物」。奈波爾的作品,他自己也承認是一種「玫瑰多刺的」(brambly)風格,行文尖刻沉重,亂槍掃射,殃及無辜,對人間世事毫不留情,好像要與所有的閱讀者為敵;他對印度、伊斯蘭、基督教三大宗教文明幾乎都沒有好感,帶刺的文章也得罪所有宗教文明的熱情擁護者。他最近得諾貝爾文學獎,但他的「祖國」(他的祖父來自印度)和「母國」(他生長在千里達)都覺得不太開心,可見他惹人嫌的本事絕非等閒。

 

保羅‧索魯何獨不然?他的旅行文學也以尖酸刻薄聞名,對路上所見的荒謬愚昧一向手起刀落,只見犬儒,不見慈悲,有一次一位書評家忍不住說:「如果他這麼不喜歡他在路上所看到的人與事,他又何必勞煩去寫一本旅行作品。」索魯在比較自己和奈波爾的不同時說:「(他)總是喜歡驚擾與試探對方,而我的態度總是迎合討好。」這句話絕對不是事實,在我看來,所有對奈波爾一針見血的批評,幾乎都適用於索魯本人身上。

 

強納森‧雷班則是三人當中最溫柔敦厚的一位,他比較少那麼直接地攻擊他所描寫的對象(但諷刺性的側寫也絕對不少),用功也最勤,他的作品裡總是閱讀涉獵廣博、相關研究也特別深刻,連細微線索也不放過。但他的旅行文學仍然不能讓人輕鬆愉悅,讓你讀而悠然神往,激起你去某地旅行的慾望;反而讓你掩卷深思,心情沉重,歷史與地理在腦海交織錯綜,五味雜陳,彷彿剛剛歷經一場心靈的天使角力。

 

三個人所代表的,我相信,是旅行文學進程的一種全新階段。我是不是可以這樣說?李察‧柏頓(Richard F. Burton, 1821-1890)那一代的探險家們,代表的是旅行文學的「發現時代」;新一代旅行者如威福瑞‧塞西格(Wilfred Thesiger, 1910-2003)等人,所代表的則是旅行文學的「認識時代」;來到奈波爾、索魯、雷班這些作家的世代,旅行文學就進入了一種「反省時代」。在「發現時代」裡,我們對地表上的地理和人文還一無所知,旅行扮演驅探看者的角色,他到了一個前人未至之地,說:「看呀,這裡有…。」他就完成了旅行者的任務;到了「認識時代」,旅行者不能只告訴我們那裡有土著生活,他要告訴我們土著的情感和心理世界,他要讓我們認識他們存在的方式與內在意義。但來到「反省時代」,世界邊陲已探無可探,就連「認識」也氾濫成災,我們還要多一分對外在世界的認識嗎?唯一能讓一場旅行有差異的,是旅行者內心進行的事。

 

就拿雷班的《窮山惡水美國夢》來說吧,你很難拿它來當做某種旅行的靈感幫助。他行走的是美國大西部裡最空曠無人的蒙大拿州,放眼看去是一望無際的田野,公路越過一重山丘又一重山丘,直線前行直通天際,你可以幾個鐘頭不見人車鬼影,你的車猶如大海一舟。在他的旅行敘述裡,既無景點,也無路線,只是平淡乏味的公路車程,和千篇一律的路邊餐廳,它更像一部公路電影,而不像通常豐富多彩的旅行遊記。

 

他就有本事在這空無一物的大地,變出一個一個故事來,鐵路的故事,小城的故事,拓荒者的故事,公地放領的故事,廢棄學校的殘書的故事,酒吧裡聽來的故事…。然後,這些故事解構了我們熟悉的景與物,竟交織成一場美國開拓時代的夢想與幻滅,一場時空交錯的旅行敘述,最後歷史上尋夢者的幻滅變成了旅行者的幻滅,而旅行者的失落又變成傾聽者(也就是做為讀者的我們)更深沉的失落,慨嘆世事的無情與真實的殘酷。一部追索舊蹤的旅行敘述,最後竟然能成為對美國歷史的反省,對自身來歷的回顧,以及對「美國夢」的重新批判檢驗,不能不讓人佩服作者的才氣了。

 

雷班的作品大體如此,乍看似細碎的拼圖,其實都是大處著眼,更上溯到某塊土地的靈魂深處,他是絕不肯把自己變成俗眼熱觀的過客,每一場旅程都有他背後的「大意義」。在《窮山惡水美國夢》裡,他重新反省美國「西部」這個意象與概念;在《沿岸航行》(Coasting, 1986),他駕舟環遊英倫三島,想追究「英國性」的意義;在《水路入朱諾》(Passage to Juneau, 1999)裡,往阿拉斯加的「藍色公路」(內陸航道)成了他探究海洋意義的場景。而在後兩本書裡,強納森.雷班對海洋的深刻理解,就讓一位本身也是旅行作家的書評家讚歎說:「這是康拉德之後最好的海上作家。」

 

「反省時代」的旅行作家,作品通常是深刻的,而不是飄逸輕快的。奈波爾是其中最需要搏鬥的作家,他的文字黏稠緊密,思想幽深迂迴,偶爾還會長篇議論,考驗讀者的誠意與耐性,你常常必須多停多想,才能了解他的用意。相形之下,保羅‧索魯與強納‧雷班就節奏明快得多。旅行中的索魯,一個心思接一個心思生滅不斷,好像是推理小說家錢德勒(Raymond Chandler, 1888-1959)筆下的硬漢偵探馬羅(Philip Marlowe),對世間什麼都有意見,恨不得一切用雙拳解決;而強納森‧雷班則像是一位更有耐性也更世故疲憊的偵探,細心地在桌上拼出逝去時光的真相。

 

雷班的旅行文學是立體的,有場景,有歷史,有活在其中的人物,更有敘述者自己的追憶,又精緻又細膩。它也許不會讓你讀完馬上想去那裡旅行,但它讓你終卷掩面,想了解自己出身與文化的來歷。一旦讀過了這樣寶石似的旅行文學,再要你閱讀眾多平庸的旅行作品,你可能就失去了興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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