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遠和蘭花,在靜夜裡對峙著。寂遠想進去看看盈清,蘭花明擺著不讓他進去。
兩人都顧忌著起太大的衝突,會干擾了盈清的睡眠。
突然,寂遠笑了。
然後,蘭花也笑了。
山北冒起一陣白煙,那是雪松谷的方向。
一只鴟鴞從冒白煙的方向飛了過來,蘭花認得,那是雪松谷裡另一株年輕雪松上的住客。
「蘭花蘭花,雪松谷起火了,快來啊快來啊!」
在常人耳裡,鴟鴞就是嘎嘎嘎地叫著,但落在蘭花耳裡便有了意義。
蘭花看了寂遠一眼。這種隔空燃火的小把戲,對上仙來說輕而易舉。
身為雲度山守護者,蘭花勢必得離開去救火。離開前,他對著寂遠綻出一抹胸有成竹的冷笑。
等蘭花走後,寂遠走向盈清的房間,他原是上仙,穿垣走壁輕而易舉。
但他發現,他只能看著盈清,卻走不進去。
房間四周,圍繞著一股看不見的氣。
那是蘭花設下的結界,春泥護花。
雖然蘭花有四千年的修為,也不過是個花妖,理論上他的術法擋不了寂遠這個上仙。
然而寂遠還是走不進去。盈清對寂遠來說,成了可望不可及。
寂遠仔細觀察後,發現蘭花說得沒錯。這裡是他的地方,他的術法呼應這裡的地氣,地氣鞏固了他的術法。寂遠這個上仙要對付的不是蘭花,而是此處山川天地之精。
就算他是大羅金仙,也不可能跟天地之精相抗。
難怪蘭花走時,走得那麼胸有成竹。
只是落在雪松谷那一道天火,也夠他受的了。
再看著盈清半晌,確定她安然無恙,寂遠才慢慢持咒,化為一陣白煙,消失。
畢竟是上仙降下的天火,不像凡火容易熄滅,蘭花也沒能陪著盈清,整晚都和雲度山的眾生在雪松谷救火。
盈清醒來時,沒有看到蘭花。
她覺得很奇怪,不過,幸好她知道蘭花的真身在哪裡。簡單漱洗後,背起七星劍,盈清朝雪松谷緩步而去。
一到雪松谷,盈清驚呆了。
一片焦黑,雖然樹幹還在,那些雪松也還活著,但表皮傷痕累累,原本住在雪松樹上的動物們也都搬家了。
那,蘭花呢?
蘭花又恢復了他的真身,開在雪松爺爺的根部。
「蘭花!蘭花!怎麼回事?」
盈清對著那株寒蘭坐了下來。
蘭花沒理她,還是一株寒蘭的模樣。不過幸好,惡火沒有波及寒蘭的真身,紫褐色的花,低調地開著。
「這又是怎麼了?是生氣了?還是睡著了?」
盈清念叨著。寒蘭還是一株寒蘭。
盈清看了半晌,覺得蘭花好像有點垂頭喪氣。於是,她開始持純陽派補真氣的『歸元咒』,迴向給蘭花。
蘭花是滅了一夜的天火,累到睡著了,才現出的真身。盈清對他持了歸元咒,正好對症下藥。
蘭花醒來後,把昨晚的事說了一遍,對他成功阻止上仙寂遠靠近盈清頗為得意。而盈清聽說這兩個人一個丟天火,一個玩防護罩的幼稚行徑,不禁白眼翻到背後去。
山上的生活平靜祥和,朝迎晨露,目送夕陽,身邊互動的不是動物就是植物,沒有人類的機心,讀讀書,種種花,盈清覺得這樣的生活令她神清氣爽,這才發現她汲汲於修道殺妖,早已經累了許久,那是心理上的灰頭土臉。
雲度山上的平靜生活,讓她的心靈得到真正的休息,這樣清靜無為的日子讓盈清覺得她的修為,比過去刻意為之的修真生涯,進展還快。
其實蘭花是個很無趣的人,不,很無趣的植物。因為植物什麼都不用做,只要待在原地靜靜生長,蘭花就算化成人形,也或多或少帶著這種植物沉靜的特質。他不像莫遠會彈琴吟詩作對,除了巡山,他會做的事就是盈清在忙的時候,待在一旁一動也不動地看著她。
這讓她有點尷尬。一直盯著人看其實很沒禮貌,但蘭花又不是故意的。
「你一直看著我,我很尷尬。」
「我只是想知道妳在幹什麼,會做多久。」
「不然你恢復真身好了,這樣你看得到,我也不尷尬。」
「好。」
後來,盈清忙的時候,旁邊就會開一株寒蘭。
這天盈清告訴蘭花,他從來沒有離開過雲度山,她可以帶他下山開開眼界。
身為一株植物,雖然沒有開眼界的需求,不過蘭花還是很期待。
兩人相偕下山,進了城,已經過了百年,人世滄桑,城裡的景況和盈清印象中早已不大一樣,那些向她買柴薪的富貴人家不知道哪去了,莫遠鬥琴贏得幽獨的那間酒樓也不見了,不過舊的去了,新的就來,現在的城裡,比百年前盈清印象中還要熱鬧。
雖然蘭花長得很像莫遠,不過她已經很久沒有想起莫遠了。
兩人來到一家新酒樓叫了一壺龍井慢慢啜飲,酒樓裡有人賣藝,是個拉二胡的說書女子。二胡的聲音,有些淒涼悲傷,但見蘭花一直盯著賣藝女孩瞧,發揮植物功力,就這樣瞧了兩個時辰,幸好身為修道者,盈清也是沉得住氣的,也這樣陪了兩個時辰。
然後,蘭花站了起來,朝賣藝女孩走去。
「妳這二胡可以借我一下嗎?」
蘭花在書上看過這種樂器,所以雖然以前從未見過實物,卻能知道它的名稱。那賣藝女孩見眼前紫衣少年雙目如星,蕭疏軒舉,如此好看,不禁紅了臉,也忘了拒絕,就這樣呆呆地,把二胡遞給了蘭花。
蘭花坐了下來,把方才女孩拉過的曲目全部拉了一遍,聽得盈清目瞪口呆。
她知道蘭花從沒接觸過任何樂器。現在會了,也只能歸功於他的過目不忘,過耳不忘。
正自訝異,蘭花結束一曲後,開始拉起了另一支賣藝女孩沒拉過的曲子。
盈清仔細一聽,竟是那首『空谷有佳人』的琴曲。
這是蘭花第一次認識的樂曲,那年的蘭花還只是一株單純的蘭花,雪松爺爺也還在,薛盈夕帶著莫遠和他的幽獨琴,在寒蘭跟前,一遍又一遍地演奏著。
空谷有佳人,倏然抱幽獨,東風時拂之,香芬遠彌馥。
彷彿還是昨天的事。
那時的幽獨琴曲,聽起來有些獨立清冷,而二胡演奏出來的空谷有佳人,卻因為音色的關係,帶著一股哀傷。
就像莫遠和蘭花,就算長得相像,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薛盈夕妳喜歡嗎?」
曲畢,蘭花抬眼笑問。
「嗯?」
「今天是妳的生辰。」
蘭花把二胡還給了賣藝女孩,還順手打賞了一錠銀子,回頭朝盈清走去。
蘭花演奏了那麼多首曲子為盈清慶生,如果自己的生辰,也能夠被這麼好看的男人放在心裡......瞧得賣藝女孩羨慕不已。
「你怎麼知道?」
修道者清心寡欲,盈清已經很久沒有過生辰了。
「妳以前生辰的時候,都會蒸一顆蛋,坐在我面前吃。」
蘭花的語氣竟有些委屈。
盈清想起來了,她的確有這個習慣,蘭花這麼一說,她覺得畫面有些好笑。
敢情是蘭花也想吃了?
臨走之前,蘭花真的跟酒樓老闆訂了兩顆白煮蛋,跟盈清在大街上,邊走邊吃。
他果然想吃了。
總之,雖然沒有什麼特別的事,不過盈清生辰的這天,因為蘭花,過得輕鬆愉快。
黃昏,兩人走出城門,準備回山上去了,卻有個大媽湊上來,問盈清和蘭花,這麼晚了,你們還要出城啊?
出城很奇怪嗎?盈清四處望望,看見城門擠了很多人,果然都是要進城的人,出城的幾乎沒有。
「大娘啊,出城,怎麼了嗎?」
盈清問。
盈清的問題惹來更多百姓的注意,紛紛湊了上來。
「唉呀姑娘妳是外地人吧?不知道我們城外十裡林,那棟尹大善人的宅邸嗎?」
「唉唷,說來我又要起雞皮疙瘩了,那宅子裡不知道鬧的什麼,尹大善人一家三口全死了,外地人不知道,沒法在黃昏關城門前趕進城休息的,見那宅子大,也有進去休息的,就這樣沒再出來了。」
「聽進去收屍的人說,尹大善人一家三口屍身都剩下白骨,肉啊內臟啊全都不見了。有人說是妖,有人說是厲鬼,總之找了很多道士去都無法解決,還是有人一直失蹤。所以黃昏時最好趕快進城,不要出城,那十里林是出城後必經之地,妳們少年夫妻倆看上去郎才女貌地,若折在十里林多可惜。」
那些百姓見盈清和蘭花外貌登對,把她們湊一塊了,這讓盈清窘了一下。
不過,不管鬧的是什麼,降妖除魔,不正是純陽弟子的責任嗎?
「諸位父老,你們可以把情況詳細告訴我嗎?」
盈清朝眾人一拱手。
「身為純陽弟子,在下也希望能為地方出點薄力。」
「純陽弟子?好啊!縣太爺不是剛說過,要找人上純陽求救嗎?咱們把事情告訴姑娘吧!」
那些父老大娘聽說盈清是純陽弟子,個個眼睛一亮,湊上來要說明原委。
蘭花不說話,只靜靜地把視線投向西方天空,那是十里林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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