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薛盈夕她家蒔花種草讀書,不知道又過了幾個寒暑,有一天,蘭花醒來的時候,聽見屋外的細雨聲。
雲度山很少下雨。對他們這些精怪來說,下雨是必須被提防的存在。
蘭花從床上一躍而起,走出屋外,因為下雨的關係,今天來聽書的動物少了些,但還是有兩三隻鳥,停在籬笆藤蔓上,等蘭花出來。
籬笆藤蔓也是一株已經成了精怪的白花朝顏,每天每天聽蘭花讀書,她比其他植物和動物接收了更多的靈氣。她穿著一身白色長袍站在雨裏正在逗她身上的兩隻鳥,
「蘭花早。」
看見蘭花,朝顏微笑打招呼。
「下雨了,朝顏妳小心點,我上山瞧瞧。」
說完,蘭花就離開了薛盈夕的家。
雨越下越大。甚至隱隱有雷聲響自天際。
是天雷。
雲度山上,又有精怪要度刼了。蘭花想起雪松爺爺的道行將滿三千年,在精怪道行將滿整數的時候,最容易遇刼。
能躲的,大家都躲起來了,蘭花走在上山的路上一片冷清,沒有精怪同他打招呼。
其實他自己也很危險,因為天生靈氣和讀書,還有雪松爺爺教的蟄龍法,他的道行增進得比其他精怪還要快,將滿千年了。
這刼,到底會應在誰的身上呢?
蘭花不知道。
他和雪松都有危險。此刻,他想陪在雪松爺爺身邊。
如果是他,他還能對雪松交待遺言。精怪度刼成功便登仙境,可若失敗,就是魂飛魄散。
他想對雪松說,如果薛盈夕再來看他,就讓雪松告訴她,那一屋子花卉,是他送給她的禮物,祝她永遠幸福。
雨越下越大,雷聲震天,即使是白晝,也暗如冥夜。
「爺爺,雪松爺爺,我來了。」
蘭花回到雪松生長的地方,抱了抱祂,然後退出數尺。
如果雷劈的是他,他不想連累雪松,就這樣遠遠地站著,淋著雨,和雪松相對。
「蘭花,你回來了啊?」
雪松爺爺一襲綠袍,站在祂的軀幹旁邊,微笑道。
蘭花把他的遺言告訴雪松。
「這些話,你留著自己對她說吧。」
雪松沒有接受,仍是那一抹慈祥的微笑。
「爺爺,您知道應刼的是誰嗎?」
雨水爬滿了他的臉,蘭花叫道。
「蘭花,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還是種子,而我也不過是個年輕小夥子。」
雪松的聲音並不大,卻沒有被雷聲和雨聲掩蓋,蘭花聽得很清楚。
「轉眼間,你竟也修成了你自己的道了。」
「那是托了雪松爺爺您強壯身軀的保護啊!」
蘭花是草本,身軀柔軟,動物可以來吃他、踐踏他,人類可以摘了他,風可以吹壞了他,雪水也可以浸壞了他的根,脆弱無比,不是雪松的保護,根本不可能修練千年。
「所以蘭花,你也要好好保護這座雲度山啊!」
「如果我沒死,我會的。」
蘭花回答。
雷電越來越大,一旁有些普通樹木,已經被打焦了枝頭,起了火,又很快被雨水澆息,電光明滅閃爍,像在尋找什麼。
天雷來勢極猛,蘭花有些著急,喃喃持咒,祭起他的真氣,一招『春泥護花』行使到極致,將自己和雪松護在氣罩裏。
他也知道沒用,沒有精怪能抗拒天雷,他只是盡人事而已。
一道最粗最亮的電光閃過,轟的一聲,劈上了雪松的樹冠!
「不!」
蘭花吼了一聲,用盡他所有的力氣,彷彿這麼用力,就能撕天裂地,出現奇蹟!
雪松的身軀燒了起來,雨澆不滅。
應刼的是雪松。
雪松爺爺看著自己的真身熊熊燃燒,他身體的形象也漸漸淡去了。
「蘭花。」
雪松爺爺背後是他熊熊燃燒的真身,他將一顆綠色珠子托在手中。
「這是我的內丹,我所有的道行全在這裡,這是我送你的最後禮物。」
說完,綠色珠子飛向蘭花,蘭花流著淚,接過綠珠。
「不要哭,蘭花,我們原來都是種子,泥土母親養育我們長大,現在我只是要回到她的懷抱。和光同塵,得到永生。你應該為我高興。」
失去珠子,雪松的身體幾乎變成透明。
「你還有一絲塵緣未了,未來的路並不好走,希望我的珠子,可以對你有所幫助........」
雪松的臉上,還是掛著那樣慈祥的笑容,而後在雨裏漸漸隱去。
雨停了。雪松的軀幹傾倒,化成了灰燼。
失去薛盈夕後,蘭花又再度失去雪松。
蘭花服下雪松的綠珠,沒有徬徨,彷彿這樣做,雪松就能活在他的身體裏,雪松的精神就是他的精神,雪松的期望就是他的期望。
蘭花的道行來到了四千年。是雲度山上修為最高的精怪。
自從上次收了魔修鴻蒙,和寂遠聊得不歡而散,盈清更加覺得,寂遠不是她的莫遠。
她的莫遠,事事為她著想,以她為重,絕不會說出施捨給她千年道行這種話。儘管莫遠曾是皇帝,但在她面前,他從未高高在上。
而寂遠呢?老覺得給她道行,就是莫大恩澤天大恩賜。的確,他是高高在上的上仙。
但他不是莫遠。
原本盈清是為了莫遠而修仙。現在莫遠變成了寂遠,已經不是她所愛的那個樣子。然而她仍然持續修仙,因為沉浸在道藏的字句裏,致力於修為進境,這些事必須非常專心才能做到,這讓她斷除了雜念,心靈平靜。
回到華山後,有天晚上,寂遠來看過她,告訴她天上的哪顆星星就是他,她想他了,就對著那顆星星默念他的名字,他就能感應,下凡來接她。
「我不會想你的,你不是莫遠。」
盈清這樣回他。
「我就是莫遠。」
對於盈清不願意同他回他的浩然居,寂遠也不勉強,他雖然仙界事務蜩唐,但也會抽空來看盈清,他覺得沒看到盈清時,那種想念、等待甜中帶澀,別有一番滋味。
這是他喜歡的滋味,他覺得盈清也一定會喜歡,等太久了,那滋味揪心,也許盈清就會答應了。
若不答應也不要緊,她的道行已經快到可以升仙的境界,只要她提出申請,總理升仙的事務是寂遠,他肯定最速件讓她通過的。
盈清並不想見到寂遠,她會把房門和窗戶通通鎖上,還貼了符咒。可惜寂遠是上仙,根本擋不住他。他還有一次就這樣進來坐在床邊,看著盈清睡覺。
不是說太上忘情棄情絕愛嗎?這是雙重標準了?
幸好寂遠在仙界很忙,並不常來,盈清的生活堪稱平靜。
這天盈清隨侍在純陽道長身邊,大殿裏,一群訴願的老百姓跪了一地,不斷磕頭。
「道長您德高望重,請一定要幫幫我們,我們真的活不下去了啊!」
「我們家世代田獵,都靠著雲度山養活,現在沒法上山打獵,生活過不下去,我那小兒子生了病,沒錢請大夫,就這樣沒了啊!」
「還有我們家隔壁的王五也是個獵戶,不信邪還是上山打獵,被那些精怪弄斷了一條腿,再也不能打獵了,他可是他家的經濟支柱啊,沒了他打獵營生,他一家老小五六口人該怎麼辦啊!」
跪了一地的都是獵戶,盈清凝神一看,果然身上都帶著殺氣,造了不少殺孽。
不過,他們說,雲度山?
那是她在紅塵時的故鄉啊!
那裏有她成長的記憶,還有她和她爹娘相依為命的那段日子。
如果不是莫遠,她會很平靜地在那裏,過完她平凡的一生。
不知道現在的雲度山又是什麼模樣呢?
「這樣吧,玄誠,你先去查探一下情況,再回來通報。」
由於是查探消息的任務,沒有什麼危險性,純陽便讓盈清的師弟去了。是什麼樣的精怪,該用什麼方法克敵,了解情況後,也才能商議對策。
孰料玄誠這一去,過了很久,人都沒回來。
雲度山離華山最多十天的路程,玄誠這一去就是兩個月,音訊全無。
玄誠的道行不低,幾乎快能和盈清比肩了,還帶著泰臨劍,連他都沒法搞定,看來情況有些棘手。
「不然,盈清,妳帶著靈霄,一起去瞧瞧吧!」
不得已,純陽又指派了盈清出馬。
這任務,盈清是願意接的,她也想回去瞧瞧她的故鄉現今如何了。背起她的七星劍,靈霄也帶上了她的朱砂筆,兩人辭別純陽後,御劍御筆,朝雲霧繚繞的雲度山方向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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