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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8-27 21:00:00| 人氣842|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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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瑪諾帕漂浮在海上,身邊什麼都沒有。是的,什麼都沒有。

  除了海洋、天空和烈日。那是沒有邊界,毫無窮盡可能的海洋。

  這就是末日了啊!末日!

  他一個人孤獨地坐在時鐘上,表面玻璃已碎,那原是掛在他別墅外牆面的大壁鐘,瑪諾帕一直很滿意自己的設計,起源於喜歡蔡明亮某部電影一個思念遠在他處城市女子的男人執拗地以拖把將大樓外掛的時鐘調成女孩所在地的時間。

  在強烈地震和隨之而起的狂野海嘯以後,瑪諾帕醒來,便發覺自己雙手正緊緊攀住時鐘,像是不願意死去,現時,他的屁股底下就是時間,以一對黑眼睛望著,周遭是無邊無際的海,各種藍色的海。

  從藍色通往藍色,從藍色抵達藍色,或者說從藍色繼續消逝向藍色。

  沒有盡頭的藍像是一種沉睡的刀鋒,等著要把他的眼睛剁碎。

  瑪諾帕獨自的,沒有一頭老虎──他不是少年Pi,沒有一顆足球──他不是湯姆․漢克斯,也沒有島──他不是魯賓遜,他就是他自己的島,孤獨,荒涼的人島,他是漂流的島。

  這就是孤獨啊,這就是海洋啊!

  瑪諾帕想起以前閱讀海浪的經驗,那讓他看見隱藏的面貌,躲在浪花的表面、形狀底下的,複雜、連延綿亙的,宇宙的真相,那是空無,移動和永恆史,但那時他是愉悅、幸福的意識到這一點,畢竟他保持安穩、輕鬆的狀態,他觀察,而不是體驗,但如今,日光熾烈,炎熱,純藍的空間正在焚燒,他卻不能把衣服脫掉,過度日曬會導致肌膚壞死,海面四處氤氳,像要沸騰起來,啊,水分流離失所,身體被一股對水慾望的鄉愁填滿,啊,喉嚨如此乾渴,連底下的指針都在發燙,整艘時鐘船的高溫一再攀升,啊,恐怕是得死了。

  這麼孤絕的死是瑪諾帕一直以來的希望嗎,他沒有妻兒,他畏懼在人群之中辨識自己的位置,他是怕找到呢,還是怕失去,無論是哪一種,他都沒有讓自己進入一社會體制,當然不是完全隔離,而是有意識的自絕於外。

  瑪諾帕是幸運的隱士,雙親遺留大筆家產,再加上他是一知名幻想小說作家,故此有能力在島國北邊臨海處買下一棟別墅,足不出戶,有些同行戲稱他是大宅男,他非但不在乎,還好玩地以大宅男名義在網路經營部落格,他在上頭紀錄自己百無聊賴的生活,總是讀書和寫作,流水帳似的,後來啊,瑪諾帕在紀實的縫隙夾進名叫時間之男的角色,而大宅男隨著時間之男移動到別人家中,以偷窺、篡奪他人生活之種種。

  奇妙的是,居然還有出版社表示想發行這套偽生活的嬉戲之作的意願,瑪諾帕無所謂,他一直在玩,他覺得有趣的生活,就代表一切,而有趣、好玩的意思,就是在漂流中漂流,在虛構中虛構。

  對瑪諾帕來說,一切都是虛構,所有物質都趨於不存在,趨於空無,百年以後他所經驗的事物都是零,都無有意義,即便是痛楚吧,無論是多強烈的生理性疼痛都會過去,瑪諾帕在經歷時都會這麼想,那並非真實的,痛楚是到別人身上別的地方發生的事,與自己無關,他變成剝離的什麼,也許是幽靈吧,幽靈,是的,他是虛構的極致,幽靈的化物。

  瑪諾帕認為自己是無感人,但什麼是無感人呢?

  那是一種置身事外,是一種蠻不在乎,是一種情感歸零,是一種沒有他人,也沒有自我的,完全物化,瑪諾帕否決俄羅斯從杜斯妥也夫斯基到塔科夫斯基所有人事物都產生關連的觀點,然而,瑪諾帕的看法並不重要,宇宙也不重要──

  作為一個人的最好姿態,就是忘了自己是一個人。

  那麼死亡也是虛構嗎?

  在此時此地,在即將要滾燙至熟透的孤絕,他在大海之上,獨自在時間之島,這是一個熱滾滾的時間之島,就要將他烤熟,死亡從四面八方而來,栩栩如真啊,瑪諾帕還能堅持嗎,海洋也是虛構嗎,眼前的藍,無限的藍啊,寶石般的藍,而他實在是熱得不得了哇,不斷被灌進日光的鐵,持續高熱,這是地獄嗎,瑪諾帕想要撈一點海水來降低時鐘上的熱度,但很遺憾啊,連水都是灼手的,瑪諾帕想著這是但丁寫下的哪裡呢,從地獄前往煉獄的途中嗎,所以他成為自己的島,成為自己的煉獄?

  從天堂降到煉獄再走進地獄的過程,對瑪諾帕來說,應該是這個次序比較合理,沒有錯,理應是逆轉的,而非從人生的中途開始,為什麼呢,或許是由於他認為人類是不能飛翔的吧…

  唯有落下,存在於人們腦底有關飛的想像、意念,應當都是墜落的轉化,應當都是,怎麼說呢,暈眩吧,無盡的深就在腳底下,沉沉地伸吐,在無有終結的墜落,才能感覺類似飛翔的快慰,充其量那只通往地獄,而飛起來只是天堂的幻覺罷了,所以他已從九重天下來,又走過贖罪者洗滌的七層煉獄,正朝地獄撒旦所在的地心走去嗎?

  這是逆向的過程,而且他沒有維吉爾引導,亦非尤利西斯的回歸之旅。

  海洋如此、如此的永恆,瑪諾帕探頭在時鐘外,滿臉大汗,眼睛痠麻地瞪視海面,他這會兒正懸浮在地獄,他坐著擺渡人的空舟嗎,那麼金幣呢,瑪諾帕不是應該捐輸一枚輝煌、閃亮的金幣嗎,那麼黑帝斯呢,冥王何在?

  但這是海洋,應該是波塞頓的地盤吧,瑪諾帕愈來愈疲憊、難受,各種念頭在他腦海來去,纏盤不休,海神啊海神,瑪諾帕舉起手指,你就這樣想吃烤人嗎,不,太陽是阿波羅管的,跟姓波的無關,不,他不姓波,瑪諾帕神智渙散,他快厥過去,眼皮重重隔絕單調的景象,真好,能昏迷真是美好的機制,他的手指懸宕在空中,一會兒東一會兒西,一會兒日頭一會兒又指著海,而一抹陰影迅速在天空移動,是冥王的黑火嗎,不,他安息的眼角捕捉到在酷熱以後的訊息,或許暴雨將至啊…

  瑪諾帕在過往的日子呢,每天都看著海浪在窗外翻騰,通常是灰色的龐大無邊的巨獸,但偶爾會藍得那樣、那樣溫馴,像是一頭具備柔軟皮毛的神秘動物,以微微哀傷感的模樣升降在他的視野,瑪諾帕並不感到生活枯燥。

  在他的宅邸,城市有的,他都有,從水電到網路,樣樣不缺,而他又有那麼多書籍可以讀,總是不乏新書上市呀,瑪諾帕只需以指頭輕快地敲擊滑鼠,在鍵盤上輸入帳號、密碼和付款資料,便能流暢如一場白日夢般的完成程序。

  睡醒之際則有無限海潮聲相隨,幾乎是耳朵的一部份,瑪諾帕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這麼痛恨海,數量龐大到無能計數的重複與厭煩啊,海浪跟海,不可計數,無限的,無限的總和。

  瑪諾帕的船忽然劇烈翻騰,同時一種冰涼觸感在陷入昏迷的瑪諾帕身上彈跳,怎麼回事哩,他看到一片黑,已經夜了嗎,終於,雖解決不了他乾渴的困境,但至少他不會被曬成人乾,不,不對,臉上是濕的,不帶鹹味的,瑪諾帕將迷濛含糊的眼睛徹底打開,噢,是雨呵,果然是雨,他高舉手臂叫著,沒有意義的音節,一節、一節在空中奔跑。

  瑪諾帕張開嘴巴,伸出舌頭,盡情舔食那些透明、迷人的小東西,哦,親愛的雨水,再多一點,再多一點,他的身體如此激情,他感到自己正在變形,他應該是水,手腳彷彿融化,他正遂行演化著液態之舞。

  瑪諾帕手舞足蹈,好像在一瞬間他目睹了海水往上蒸發,再經由大氣與雲端降落的循環過程,地球仰賴海洋調節氣候,而海洋是地球的一部份,如此珍貴而奧秘的循環,瑪諾帕驟爾意識到自己正在遭受天恩,在天譴以後。

 

 

 

  (此小說僅刊登前半部,全文請見《幼獅文藝》vol.702,2012-06月號。)

台長: 九十九我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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