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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7-24 21:39:28| 人氣1,902|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4影評:張藝謀的十面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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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企圖心而言,張藝謀新作「十面埋伏」堪稱是場面華麗,效果驚人的商業鉅作,每一格畫面都極盡雕琢之美,都是硬砸銀子打造出來的;就戲劇效果而言,這齣長達兩小時又「華麗圓滿」的大唐美學「喜劇」,用「老子」的名言「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來臧否品評,其實格外貼切到位。

就片論片,「十面埋伏」從創意到執行都符合商業電影的基本要素,飛刀特效的視覺震撼直逼「駭客任務」的子彈射發特效,擊鼓射箭刀鳴劍砍的環繞音效也不比好萊塢的災難電影遜色,程小東的武打設計更是港式武俠電影卅年精華的結晶大躍進,和田惠美的服裝色彩與樣式更讓人賞心悅目(雖然太新、太不寫實),戲份不多的劉德華更是攀上了暴怒癡心漢的演技高峰……只要抱持看熱鬧的心情,「十面埋伏」其實是不錯的選擇。

但是一提到門道,「十面埋伏」可就跌跌撞撞,讓人步履蹣跚了。

首先來看「牡丹坊」場面,這是張藝謀為了烘抬章子怡的出場氣勢,精心打造的歌舞場景。大唐盛世的歌伎之美,如今只能從傳世的唐三彩陶俑懷想揣摩,唐三彩標榜鮮明絢爛的富麗唐韻,但在美術指導霍廷霄的處理下,以寶藍和桃紅為主的雕梁畫棟撲天蓋地陳列眼前,威儀不凡,偏偏這時我們要看的焦點人物是貼花鈿、畫唇脂,蓮步輕移出水袖的章子怡,「燦爛」強碰「繽紛」的結果,應驗了老子在「道德經」裡所說的:「五色令人目盲。」景花了,人花了,眼更花了,影迷全都陷進調色盤之中翻滾,再也見花不是花了!

同樣的問題也出現在大隊人馬拉拔到烏克蘭白樺樹林和蘭花地所拍的幾場戲中,「江山如畫」的美景讓廣告片出身的攝影師趙小丁亂了焦距,金城武和章子怡的身影幾乎完全吞沒在山花爛漫和林相蓊鬱的景色中,容貌不見了,神采也不見了,辜負了好山河,空悲切!

至於「仙人指路」的場面,其實是頗具巧思的,不論是撒豆指路,飛袖擊鼓或者是捲袖舞刀場面,都將古典傳奇用電腦特效和剪接處理徹底現代化,打造出讓人瞠目結舌的聲舞合一,更將盲眼歌伎轉化成紅線俠女,擊殺不成,劇情因而急轉直下,才騰出空間讓「雙重反間」的古裝「無間道」開始登場,環扣嚴緊,有一氣呵成之勢。但是章子怡老以背影亮相,觸目盡是替身形影,雖靠快格剪接唬弄遮蔽,還是不時露餡,就已經給人斧鑿之歎;作曲家梅林茂的樂音,既無傳統舞踏的鑼鼓節拍,亦乏慷慨激昂旋律,大珠小珠落玉盤的結果,轟隆隆,聲聲入耳簾,鬧鬨鬨,聲聲亂人心,簡直就是「五音令人耳聾」的具體實踐。

赫赫有名的日本作曲家梅林茂曾在「花樣年華」傳頌男女纏綿的華爾滋旋律,也曾在「慌心假期」和「戀之風景」譜就清新樂章,「十面埋伏」中的音樂比重極高,他很用力地想超越從「臥虎藏龍」起就樹立的「譚盾障礙」,從愛情主軸到武打章節都有繁複樂章做襯底,旋律極盡華美能事,但是音樂歸音樂,畫面歸畫面,影和音各行其是,並未水乳交融,也未扣人心弦,反而相互牽扯干擾,甚至片尾時分,急於追求國際共鳴的製片人,還會沒頭沒腦地來一段葛萊美獎歌手凱薩琳巴托演唱的英文歌「愛人」,更是不倫不類地讓人笑出聲來,也因而更讓人懷念譚盾和張藝謀在「英雄」中將希臘戲劇中的合唱隊融入劇情的高妙創作,「風風風!」「大王,殺不殺?」的餘音至今迴盪難忘,高手過招,一招半式即判高下。

張藝謀希望將「十面埋伏」拍成一個武俠片包裝下的愛情故事;其實,十六歲就著迷武俠小說的張藝謀拍的不是「武俠片」,而是「武術片」,因為全片只有權謀,沒有俠義,只見招奇,不見俠氣;他的愛情也一直承繼著「紅高粱」以來就沒停歇過的革命女性追求情欲自主,男人直如過客的張氏詠歎調!

程小東設計的四大段武術動作戲各有勝場,實為全片最紮實的基礎工程:不論是強調速度力道的林間追殺;強調行列陣仗的盾牌大戰;開創天地雙重廝殺空間和以竹為刃的竹林圍獵;或拔刀拚生死,惡虎相搏力盡才歇手的雪地決戰,都讓人擊掌叫好,雖然飛刀門的綠衣人造型被嘰為「超級瑪莉」中的蘑菇,但是金城武的飛箭確實比「俠盜王子羅賓漢」精彩,壞就壞在全片只重形式,雕琢架式的場景來包裝這場虛空愛情,卻讓人有白做工的空歎!

張藝謀電影中的女性個個都是敢愛敢恨的前衛女郎,從來就不願乖乖接受命運安排做舊時代的小媳婦,當然,他也偏好草地野合,「十」片中我們看到張藝謀一再重複自己最熟悉也最愛玩的背叛式愛情和求歡招式,「舊瓶裝新酒」未必就不好,問題在於張氏情愛一向太簡陋,又太直接,完全沒有任人嚼咀的餘韻,距離莊子在「養生主」裡所標榜的「以神遇,而不以目視」的遊刃有餘境界不知有多遠,以致於精心打造的情愛故事,總是四處碰壁,刀折鋒毀,讓人不想再回味。

因為我們看不到金城武與章子怡假戲真做的內心世界,看不到一見鍾情的天雷地火,前頭的「假愛」其實在相互出賣對方,後頭的「真愛」卻又要各自出賣自己,要唾棄自己原本信仰的理念(章子怡要背叛飛刀門,金城武背叛官府),再加上充滿嫉妒和憤怒的劉德華,電影裡的愛情是得不到就要毀滅的絕對佔有,沒有成全大我的俠義,更沒有真心的成全與祝福,這種完全被「背叛」與「悔恨」所包裹的小我情愛,只為了突顯濃烈的戲劇轉折,就算劉德華涕縱橫,滿腹惆悵地唸出了他近年最精彩的那句台詞:「我不信,我苦等三年,比不上他陪你三天!」觀眾看到的全是血衝腦門的幼稚情愛,堂堂江湖俠客連兒女情長都談得如此等而下之,就別說最後硬要初秋變嚴冬,硬要漫天飛雪來映照胸前紅血的矯揉造作了。

飽滿太飽滿,一直是張氏美學的大盲點,「紅高粱」時代,他可以把天地染成一片火紅,人物全成了色彩玩偶;「十面埋伏」更是五色齊舞不見人蹤,人相和身形全成泡影;但是張藝謀更大的盲點更在於不知節制,又不能重點突破。例如章子怡的香肩小露,原本可以是男女定情的一大誘因,然而歌伎露、逃亡露,草地翻滾也露,一再炒弄,情趣全失,更別說章子怡瘦不見骨的香肩到底有多少蠱惑媚勁了!

最慘的是,章子怡終於放棄一切要擁抱愛情時,上衣也脫了,背影全亮了,但是褲子依舊,鞋子依舊,不管彼此多麼熱情地在草地上翻滾,就是沒有火辣奔放的真情真心,觀眾看在眼裡的盡是演員打心眼裡抗拒,深怕穿幫露點的忸怩作態,這麼一場不見真情只見假意的野合愛情,成就了一齣鬧劇,也可惜了一次商業鉅製。

台長: 藍色俄羅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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