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旅途勞頓,加上身子原本就不結實,長平公主終於病倒了,而且病得不輕,陣日發高燒。
生火煎藥、噓寒問暖………李清華從旁照顧,體貼而細微……
灶火不旺,李清華一個大男人,以前哪幹過如此炊事,一會兒搖扇,一會兒用嘴吹,不僅滿室都是灰煙,自己臉上也佈滿塵垢,長平一旁觀看,不禁莞爾,輕咳了幾聲。
李清華立即取下滾燙的湯藥,小心翼翼地端到長平面前:
「良藥苦口,公主就忍著點喝下去,身子自會早些硬朗。」
說完,李清華手持湯匙,以匙就口,一勺一勺慢慢將湯藥送入長平口中。
湯藥入腹,再經一番調息,公主精神已大為恢復,望著正在準備菜餚的李清華背影,長平內心真是五味雜陳,不由輕嘆了口氣。。
李清華警覺地轉過身子,望著長平青癯的面龐,憐惜地問道:
「公主是不是還有哪兒不舒服?容在下再為公主注入些真氣。」
「不用了,謝謝你,」長平遙遙頭道:「調養一下就會好的。」
「公主身子骨如此瘦弱,哪經得起長途跋涉,我看京城不必去了,明兒個我們改變方向,我陪妳到南方尋找大太子去。」
「不!」長平臉上露出堅毅的神色:「無論如何我要趕回京師一趟,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咳、咳、咳….。」
「妳….妳就對他如此癡情,妳可知…..?」
「李清華激動之下幾乎說溜了嘴,趕忙住口。
「知道甚麼?幹嘛吞吞吐吐的?」長平冰雪聰明,當然知道李清華話中有蹊翹。
「我看妳對周世顯死了心吧,他太辜負公主對他的一片癡情了。」
長平聽了,心頭一震道:
「怎麼回事?你到底知道了些甚麼?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李清華見長平如此激動、急躁,內心更不好受,于是沒好氣地說:
「本來不想告訴妳,怕妳誤會我挑撥離間,既然妳想知道,索性就告訴妳吧!」
「昨天我到縣城裡去為妳買藥,看到張貼的公文告示,全都由王府具名,妳道制定法規條文的是誰?就是周世顯啊,我原本還不相信,以為是同名同姓,經過我多方打聽,才確定果真是前朝的駙馬爺,也就是妳的夫婿,他現在已委身清廷,為大清國出謀獻策。」李清華一口氣說完。
長平臉上的表情錯綜複雜,嘴角微微嚅動,眼角閃爍著亮光,半晌之後,方喃喃地說:
「周世顯沒有死…..周世顯還活在世上……。」
「是啊,他是沒有死,」李清華氣極敗壞地說:
「可是他已經將公主忘記,妳知道嗎?現在外面紛紛傳言,前朝駙馬目前正住在親王府家中,跟羅克勒親王的格格過從甚密,二人雙出雙進,儼然情侶,妳自己瞧瞧,周世顯這種人值得妳愛嗎?追求妳,又追求滿清格格,擺明的就是攀權附貴。」
長平注視著李清華:「我不信,周世顯不是這樣的人,你有親眼目睹嗎?」
「市井之中都在這麼傳聞。」
「我不相信,我一定要親自查個清楚,明兒個我就進城,到皇宮內苑探個究竟。」
刻骨的相思,長久的等待,如今終於盼到夫婿的消息,長平公主內心不勝唏噓…..。
4
勤王府內外一片靜寂。
夜色中,長平公主和李清華以輕功穿梭於樓台閣榭之間。
幾名巡夜的清兵走過,二人立即隱入假山之後,待清兵走遠,二人又再度現身,李清華示意兩人分頭搜尋,長平點了點頭,紛向兩個方向奔去。
西廂房內,窗扉半敞,周世顯凭窗遠眺,園內蟲聲唧唧,月華如冰,不禁又觸動愁腸,對月當歌,輕輕吟誦起來。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吟著吟著,長平公主的影像似乎猶幽靈般浮現在他眼前,周世顯一股強烈的思念之情突然湧上心頭,他幽幽地長嘆道:
「公主啊,想不到你我夫妻洞房花燭未盡一夜,時空乖違,卻已十年,如今妳芳蹤杳杳,到底身在何處哪…..?
四周一片靜寂,回答他的,仍只是風聲瑟瑟….。
「曾記得含樟樹下,你我山盟海誓,情深脈脈,言猶在耳,卻再也見不到妳那花容月貌,聽不到那出谷鶯聲….。」
周世顯繼續吟著,恍惚間,似乎聽到窗外有女子輕啜的聲音,他以為是自己聽錯,再凝神細聽,果真是女子哭泣之聲,在寂靜的夜晚,愈發覺得清晰。
周世顯步出戶外,定睛在夜幕中搜尋,暮靄中見一身著白衣白裙女子,如仙子般凌空而來。
漫漫薄霧,恍如仙境,周世顯又驚又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公主--」
「駙馬--」
二人同時相對飛奔向前。
多少,多少的相思—
多少,多少的企盼—
兩個人影緊緊地抱著….抱著….
他們不敢再分開,他們不敢——
「我,我不是在做夢吧?」世顯望著長平,又望望四周。
「不,不是在做夢,我不是活生生站在你面前嗎?」長平回答,同時用齒輕嚙著嘴唇,她也深怕這只是一場夢,老天爺故意安排的一場夢。
訴不盡的相思,滴不盡的眼淚,天地為之動容,時光為之佇足…..。
良久—良久—他們回復了神智。
「一定是我們的真情感動天地,才讓我們能夠重逢。」
世顯將分手後的一切訴說了一遍。
長平也將坎坷的際遇描述了一番。
「妳受苦了,」世顯憐惜地說道:「這下好了,只要有妳在身邊再怎麼苦、再怎麼難也能度過,長平,以後我們再不要分開了。」
「再不要分開了…..」公主喃喃低語,忽然,她想到什麼似的說:
「不對,我問你,為什麼你堂堂大駙馬,竟甘願委身清廷?外面傳聞,你跟王府的格格過從甚密,這是怎麼回事?」
「勤王爺和格格對我恩重如山,當初要不是他們收留,恐怕我早已曝屍荒野,成了野鬼孤魂,於情於理我都要回報他們的恩情。」
「你身為明臣,卻替清廷做事,你自己不覺得于心有愧,但是你不怕世人對你誤解,把你視為秦檜、吳三桂之流嗎?」
「公主,」世顯回答:「戰亂開始,我便流落民間,這才明白庶民之苦,老百姓並不管何人當家作主,只盼能過太平日子,豐衣足食,別無他求。我是為天下蒼生著想,冀望清廷能以仁政治天下,故出謀獻計,均以利民為主,使千百年來漢人建立之典章制度不至完全胡化。」
「這麼說,你是打算永遠待在清廷裡嘍?」
「公主,滿清雖為異邦,但他們律法清明,國治民安,尤其羅克勒親王為人開明豁達,一定會對妳以禮相待的。」
「你是想讓我去投靠滿清?」
「不過是權宜之計。」
「你錯了!」長平正色說道:「我是大明的公主,生乃明人,死乃明鬼。」
「公主….」
周世顯正待進一步解說,忽然遠處傳來金鐵交鳴之聲。
「有刺客!」
「抓刺客啊!」
王宮內忽然一陣混亂。
「糟糕,好像是李大哥出岔子了。」長平急道。
「妳說甚麼?誰是李大哥?」世顯納悶地問。
「情勢緊迫,沒功夫解說,世顯,你到底要不要走?」
「我…..」
周世顯正待答話,突見大批清兵由外湧入。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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