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刀房內一切都準備好了,工作人員也早已全部就緒,子明戴著口罩,焦急地望著牆上的掛鐘。
「馮主任,所有器材都已消毒好了,怎麼您的病人還沒來呀?」
護士邵薇從開刀房探出頭來問。
「再等一會兒,再等一會兒,可能路上塞車給耽誤了。」子明可以想到的唯一理由。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早上子明還跟安安通過電話,要她務必上午九點前趕到手術室。他好說歹說才讓安安點了頭,答應讓他親自為她開刀。
眼看已經九點半了,不!九點三刻了,仍然沒有安安的身影。
「糟了!」
突然一個念頭閃過腦際,子明連忙打電話給如芳:
「我有一個不祥的預感,如芳,妳趕快幫我到 安安的住處看看,我馬上就到。」
說完撂下電話,子明匆匆地脫下工作服,拿起鑰匙,趕到停車場。
車子朝天母安安的住處飛馳而去,這是子明特地為安定他們母子租的。
子明進到屋裡,只見屋內只有如芳一個人,她靜靜地坐在電視機前,兩眼凝視著螢幕。嬰兒床上,小明安靜地熟睡著,卻沒看到安安。
「安安走了,留下字條叫我們看這捲錄影帶。」如芳頭也不回地說。
螢幕上,只見安安抱著襁褓中的孩子正在餵奶,安安一邊動作,一邊解說:
孩子要喝什麼奶粉;
孩子要吃什麼副食品;
孩子喜歡什麼樣的玩具;
孩子有些什麼樣的習慣
…………………………..
鏡頭裡又出現如芳的畫面,
如芳在幫孩子洗澡;
如芳在給孩子唱歌、講故事;
如芳帶著孩子在院子裡玩耍、逗弄Hero
……………………………..
畫面又出現大軍的鏡頭,大軍在跟如芳爭論什麼;
大軍在吐露自己對安安的真情;
大軍在聆聽如芳的說教
……………………………….
螢幕上突然出現一個黑人,手裡拿了把槍;
那人從床上把嬰兒抱起,臉上露著獰笑;
如芳和大軍衝進來,黑人用槍制伏他們;
黑人在向他們要錢,如芳對他好言相勸;
黑人用槍指向嬰兒,如芳奮不顧身衝向前去;
如芳中槍,不支倒地;
…………………………………
最後是安安一個人的獨白:
「子明,你全看到了吧,這就是分手後我全部的生活過程,全部是活生生的,沒有一點虛偽、沒有一點粉飾,原諒當初我欺騙了你。」
「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所以就讓我獨自來去,我必須要讓你了解的是,此刻的我,是多麼的滿足與幸福,我終於做到了為人妻、為人母的責任,目前我已毫無所憾,可以安心地去了…..。」
「畫面中你全看到了吧,如芳是個多麼勇敢、善良、能幹的女孩,我從大軍跟她的談話當中得知,她對你的感情是那樣的真摯,並不亞於我對你的感情,當初是我主動提出離婚,讓你深受打擊,是如芳幫你站了起來的,是不是?」
「好好對待如芳吧,我相信她絕對會是一個賢妻良母,你瞧,她對我們的寶寶是那樣細心照顧,甚至為了救寶寶差點丟了性命,我真的很放心,而且深深的感謝她。」
「我走了,不要來找我,找也找不到的。我的生命,已託付在小明的身上,相信他以後一定會孝順你的。」
然后安安對著如芳說:
「如芳,謝謝妳對我和寶寶的付出,這輩子恐怕我無以為報了,我相信子明會善待妳,他是個好人,只是不擅於表達感情…..,我現在的心情極為平靜,也是我最後一次請求妳,我將子明和孩子交給妳了,我真的可以放心地去了…..,再一次的謝謝妳,再一次的謝謝你們…..。」
畫面播完,如芳早已是泣不成聲,她趴在baby床上,不住地啜泣著。
子明走過去,抱起床上的孩子,小寶貝乖巧地躺在爸爸懷理,露著淺淺的笑容。在那張天真無邪的小臉蛋上,他看到了安安的影子………。
轉過頭去,看見如芳也正用紅腫的雙眼望著自己。
「我不懂,為什麼安安不願接受我的治療,她為什麼要放棄最後一線希望?」子明問。
如芳默默不答,她當然知道為什麼。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是那樣的難以捉摸;人事的變化,又是那樣的漂浮。安安在錄影帶中看到自己與大軍的談話,她早已打定主意要成全她和子明了,此番隨機返國,一來是將孩子還給他爸爸;二來根本就是來撮合他們,他怎麼可能還去接受治療呢?
如芳從子明手上把孩子接過來,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微燙的淚水,一滴滴落在孩子額頭上、面頰上…..。
子明望望如芳,望望小孩,如芳的美德,輝映在稚幼孩子的臉頰上,他相信,安安早已看到了這一幕,才會安心地把孩子留下來,自己卻悄然離去…..。
這兩個不可多得的女性,讓自己對生命有了新的詮釋:
人生沒有「所有權」,只有「使用權」;生命的真諦,並不在於活得長久,而是在於活得有價值、有意義…..。人生苦短,唯有用愛與關懷才能使痛苦化為溫馨,使短暫化為永恆。
* * *
「一切都安頓好了?」
「嗯。」
「一切都了無牽掛了?」
「嗯。」
大軍不再多言,他早已料到會是這個結局,回台灣只是了結安安一個心願,將她跟子明的骨肉交還給子明,她在世上的最後一個念頭也就終結了。
「大軍,你瞧!」安安眺望著天邊的彩霞:「這是世間最美的色彩,大自然將一天中未用完的顏料,在最後一刻盡情地揮灑出來,才會這樣得繽紛燦爛….,只可惜,它將馬上變成一團混沌,消失在黑幕當中,人生不正是如此嗎?」
「不,妳錯了。」大軍糾正她說:「地球的這端固然色彩盡失,可是地平線的那一端正是旭日東昇,色彩跟這邊同樣的燦爛,不論在任何地方,我們都可以看到人生最好的一面。」
望了望安安,大軍繼續說道:「這個時候,或許他們也正想著妳,想著帶給他們光和熱的人。」
「你的意思是說,人生沒有盡頭嗎?」
「沒有,這一端消逝了,另一端又會昇起,生生不息,這就是生命。歲月會不斷逝去,苦痛也不斷持續,但人與人之間的絲絲關懷,應當是人間不可或缺的真性情,不論天涯海角,此時便是永恆…..。」
安安若有所悟,此時此刻,她的心情是那樣的寧靜和安詳。
「那麼,妳願意陪我走最後的一段路麼?」
「妳說什麼?」大軍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陪我到天之涯、海之角,你願意麼?直到陪我走到生命盡頭…..」
「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好久了——」
起風了,海邊開始漲潮,兩人緩緩朝岸上走去……..。
落日的餘暉,將兩人的影子,拖得好長,好—長—
* * *
中秋夜,月亮好圓—好亮—
一家三口,過著婚後的第一個仲秋。
「瞧!小明正銃著妳笑哩,他以為妳是他媽。」
「我本來就是他嗎,有什麼錯?」
「沒錯、沒錯,小明是妳帶大的,妳當然是他嗎。」子明趕緊陪著笑臉。
「只是……」
「只是什麼?」子明問。
「小明的親生媽媽不知在哪裡、不知現在怎麼樣了…..」如芳凝視著天上的明月。
「放心,安安不會有事的。」
「你說什麼?你怎麼知道安安沒事?」女人的直覺。
「沒有,我是亂猜的。」子明緊張地掩飾。
「不要騙我,告訴我,你是不是和安安還有連絡?」
「我….」子明欲言又止,他明瞭女人之間的醋意。
「你瞞不了我的,說!」如芳步步進逼。
「好好好,我說,我說,」子明知道如芳的脾氣。
「我早已替安安做過檢查,她的病並非不可治,我已經跟大軍連繫過,請他去找我美國的醫院同事,他是全美腫瘤科第一把交椅,他一定會治好安安的病。」
「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你為什麼要瞞著我?」如芳怒嗔道。
「我怕妳是個醋罈子……」子明作勢要逃。
「你…..」如芳果真舉手欲打,
兩個人在院子裡追逐…….
月亮,好圓—好大—
(全文完)
祝大家中秋快樂, 闔府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