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壓克力版或玻璃牆面隔開的廊道，看著母親在耳鼻喉科的候診間睡著了，像幽深的喉嚨腔道口一抹安靜發炎的紅。
我也許是個精蟲失憶的父親，杵在面無表情的保溫箱外，睇著一枚熟睡讓時間一點點絞乾水分的老皺嬰兒。
母親的斜後方是那個有著月亮臉戴著天空藍蒼蠅眼鏡賣洋菸的業務，忙著和身邊的男伴碎碎嘀咕著，我知道他看見我了卻又極力自然地演著看不見我，也許他正思忖著在這樣尷尬的地方該以何種溫度的問候較為適宜，端出一個業務性的笑容嗎？
歐---你也在這裡，謝謝你買我們的煙。
無所謂的我一點也不想等他抬起頭。
這醫院裡到處是穿著藍色制服黃背心的義工，每個人都有一個黃色溫暖的笑臉，每一朵微笑的弧度都像從同一台印表機列印出來的一樣，驕矜和謙遜被調整成剛剛好最親近人的線條。
我討厭這樣密度高的關懷眼神，我心裡有一塊酸腐的黑暗沼澤地帶，拼命拒絕任何和善眼神的進入。我情願縮回母親的子宮，也不想裹著粘糊糊的羊水，讓伊群我不認識的人極盡討好歡悅地迎接我的赤裸。
你該坐回母親身邊的。我想到母親身後的女義工也許會這麼說。
你應該陪你母親寥寥的。
你是不是也要戴個口罩。
真孝順阿陪你母親來。
你母親怎麼了嗎………..
我別過身避開那個女義工殷切希望我求救的眼神，右方廊道盡頭走來兩個也穿藍色上衣的中年熊，較矮的那一個斜抱著一尊觀音，那尊觀音和我們尋常以為的那種白淨如磁玉的形象不同，周身泥黃像哪個素野雕刻家直接從山壑溪地掘泥塑成的，有一種未完成的質野美感。
兩名中年人經過我時，個子較高靠近我的那個正撫弄著觀音的裙踞和渾圓的腳背，兩人戚戚促促交談著一臉的喜樂，大概說著觀音如何法像尊嚴如何得來不易之類的話。
我目送著他們拐過轉角走進有著一道厚重鋼門的電梯，我喜歡這樣從背後隔著衣服看中年男人的背肌線條，厚勁卻不粗莽。
他們一起想把觀音送去哪，一個比我們更高樓層更需要神的地方。
約莫5分鐘光景較高的那個中年男人一個人下來，方才的笑容消失了，又經過我時下巴抬得更高了，逕往醫院的大門走去。
你以為你比我更親近神嗎
剛剛隔著觀音冰冷的泥身你摩挲的是誰
你想探尋的是誰的溫度
你清楚我清楚
死基佬你該和我一起下地獄的
我看著那個擬態的中年人消失在醫院外頃瀉的天光之中，隱隱約約的車陣喧囂與我一並隔絕在幾世紀之外。
--------某學童的黑暗畫作原題夢中花園攝於文化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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