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二班日誌 文字是另一種語言；是不用相機拍的圖片；是用眼睛看的音樂；可以辛辣刺鼻可以香甜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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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熟悉的街道，僅管已人事全非，翟寒卻依然不肯結束這趟意外多出來的漫步。

「冷死人啦！」文英已是第五次打開車窗向她大吼：「我餓死啦！妳想活活餓死司機不是？」

翟寒拉緊脖子上的圍巾，低著頭朝相反的方向走，尖銳的刹車聲在她身後傳來，接著就是文英高跟鞋踩在柏油路上的叮咚聲：「我說小姐！」被拉住手臂的翟寒不得不停下腳步：「妳到底…」話說一半，瞧見翟寒臉上透明卻清晰的淚痕，不由得住了嘴。

「走了吧！」倒是一直相應不理的翟寒開了口：「太陽都下山了！」

車子繼續上路，翟寒活動著有些麻木的手指，文英自顧自的出著主意，計劃等一下如何好好的大吃一頓，翟寒閉上眼睛，她羡慕文英單純的滿足，好像只要有空出來玩玩，大吃一頓，就是她生活的重心和快樂，自己為什麼不能呢？明明自己什麼都不缺什麼都不少，但是心裡總有一個小小的黑洞…不！應該是空洞才對，常常在不經意時就冒出來，然後像一個大吸塵器似的，吸光她所有的好心情和努力的成果。

「早知道就不答應帶妳回來了。」文英放棄了她的大餐計劃，開始面對現實：「現在妳想怎樣？」

「啊？」翟寒茫然的回過頭：「妳說什麼？」

「看也看過了，完成了妳的心願不是？人家生活的很幸福，妳該開心才是。」

見翟寒沒聲音，文英加大音量說：「過去的事，早已分不清對錯，妳…放了吧！」

「嗯，」翟寒勉強擠出一個字，文英卻像是解決了一個大麻煩般的吁了一口長氣：「我們去吃什麼？」

她的好心情回來，開始邊開車邊注意街旁的招牌：「要豐盛一點，天這麼冷…」翟寒機械似的望向車窗外，一塊接著一塊閃著顏色的招牌，像極了女孩夾在頭髮上五顏六色的小髮夾，她把剛暖好的手指輕放在嘴邊，咬一下，感覺到微痛，她不是在夢裡，而是真真實實的看到了她的女兒。

其實她早已淡忘了這個女兒，也許根本是強迫自已忘記這一切。當時的小小年紀，就如同所有做錯的事情一樣，總是由父母出面善後，她有大好的人生等著她，那個只在產房聽見她哭聲的嬰孩，沒有刻骨銘心的記憶。她早已習慣把一切當成一場夢，只是一場她常會想起的夢而已，沒有什麼，都不是真的。

她帶著這個信念一路安穩的走來，從叛逆的青少年變成聽話上進的模範生，原來走在常軌上是如此的輕鬆亮麗，她很快的贏得所有生命中該有的一切，文憑、愛情、工作、婚姻，她樣樣不輸人。就連她一直引以為憾的沒有子女，也在公婆和先生的諒解安慰下，漸漸釋懷。

那…怎麼會…翟寒搖搖頭，為什麼這些她引以為傲的幸福，卻在剛才的一瞬間全化為烏有？

文英停下了車：「就是這裡！看起來乾淨有氣氛…」一轉頭，瞧見翟寒的臉色，脫口而出：「沒想到他一點都沒有變！讓我大吃一驚！」

翟寒扣上大衣的釦子，自顧自的下了車，還提這些做什麼？沒見到他看到自己的眼神？活像是見了外星人似的。她下意識的用手順了順長髮，文英早燙了個流行的短髮，也許該聽她的話，好好的改頭換面一下，今天就不會引來他如此的眼神了。

自己到底在意什麼呢？跟他早就沒有絲毫的瓜葛了，看他緊緊握住女孩的手，好像那是他的全部，而她…是要來奪走這一切的壞蛋！她依稀記起他溫暖的大手，輕撫過自己臉龐的感覺，那時她是他的全部…多久以前的事啦？她瞇起眼睛在心底算著…

「喂！妳吃什麼？」文英敲著菜單，她回過神來，不好意思的朝站在一旁的服務生點頭，隨便的點了一份簡餐。

「我們過的很好！」他的話簡潔有力，眼神從一開始的驚訝轉為安靜沈穩，搖搖女孩的手：「叫阿姨！」

她無言的接受了這個稱呼，伸出手卻沒有真正碰到女孩的頭：「好可愛！」

一大段沈默之後，女孩求救似的望著父親：「去吧！爸爸跟阿姨說些話。」

記憶裡他的話不多，常常總是點到為止，也正因為如此，年輕的她常對他的愛沒有把握，甚至是知道肚子裡有了小貝比，他們站在婦產科門外，他緊握住她的手，也只是說了句：「不要擔心！」

什麼是不要擔心？回家後那排山倒海的斥責和呼天搶地的哭叫，把她嚇傻了！媽媽絕望的像要死掉的臉孔讓她什麼都無法思考和堅持，她接受了所有的安排，沒有再跟他見面，更別提商量。也許是這個嬰兒註定要到世上報到，醫生為了安全考量不答應媽媽的要求，在等待這一切結束的那段日子，她拚命的想他，他到底在做什麼？留她一個人受苦，濃濃的愛到最後變成淡淡的恨，等女兒呱呱墜地的一刹那，她流著淚告別這一切，發誓不再回頭…不再回頭…那她現在站在這裡做什麼？

「妳過的很好！」他拍拍衣角，有一瞬間她以為他會拉起自己的手，但他只是把手插進口袋。

「你呢？」她問。

「喔？」他用眼睛望住她：「妳看到的，我有間生意不錯的機車行，洋洋很乖又聰明，我很好。」

「你…」她突然想起以前功課很棒的他，立志要到國外留學：「你…」

「我的夢想不一樣了，有了洋洋就不一樣了。」他轉過身：「洋洋是我生命中意外…意外的美好！妳不要擔心我們。」

她轉身疾步走開。

 

這次回鄉下參加家族聚會，是媽媽一再要求她，沒想到卻碰到從小跟她很親的小表妹，聚會完後，小表妹拉住她，鼓起勇氣告訴她，她們全家搬到北部後，他是怎樣跪在姨媽家的門口一天一夜，為的就是要回他的孩子。

「你自己也只是個孩子，不可以！」表妹學著姨媽的口氣，後來不知他如何求來自己的父母，再三保證下接回了洋洋。

「他沒有繼續讀書，開始在鎮上阿伯的機車店當學徒…」表妹講起來有些激動：「我常…看見下工的他…在小公園抱著洋洋散步…那時我穿著制服，跟同學放學回家，他跟我笑…」

她看錯了嗎？小表妹紅了眼眶：「我假裝不認識他很快跑開了…表姐…」

小表妹吸吸鼻子：「那時妳應該也在上學吧！」

她沒有勇氣再回頭看他們父女一眼，沒想到十年後他跟她說的還是同樣的一句話：「不要擔心！」

「吃啊！」文英聲音溫和的說：「吃完我們還有事要做呢！不是要帶些名產給妳婆婆嗎？」

翟寒吞下一口湯，是啊！日子會一直過下去，現在找到了她遺失的一小部分，他們很好，她輕輕的把他們放進心中的小洞上，幸福之神會像眷顧她一樣的，眷顧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