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冰冷冷的并型走廊，一層疊著一層，彷佛是了無出路的；中空的雙塔式建築，不論是望高還是望低，都給予人一種淒神寒骨之感。在這類老化的公共屋邨，除夕晚就是這樣的冷清。
沿著走廊踱到那單位面前，大門竟是開著的，單內內傳出陣陣播音機的聲響。心中疑惑房中人的耐寒能力。老馮拍了單位的鐵閘門，播音機依舊響著，但半响仍沒有人走出來應門。
老馮在門外嚷：「黎先生，酒醒了沒有，辦事處有人來探你呀！」
未幾，一位老人蹣跚地從房裡走出來，左手握著酒杯，右手開鐵閘門，示意我們進來。
「黎先生你好，我也是姓黎的，代表屋署來跟你簽一些文件。」
「沒問題，請坐吧。」老人半醉半醒地說。
老人指示我坐在飯桌旁的坐椅，而他則坐在矮凳上，矮凳側則放著一盤蘿蔔和一塊切蘿蔔用的鐵板。飯桌上堆著雜物，包括一支飲了大半的雙蒸米酒及一疊過期報紙。我勉強在飯桌上騰出空位放置那些文件，嘗試向他解釋那些文件的意思，但也不抱太大期望。他的家人其實老早已簽好那些文件，他們此刻已經搬出去住了，他的太太事前也頗為好心的叮囑我找他簽文件時要多加小心，因為他發起酒瘋時並不能當作正常人看待，是故今次我也叫了座頭老馮來跟我上來。
「那些文件不是要全家人簽的嗎，為何這份表格只需填我一個人的資料？」老人聽完我一番說話後似乎稍為清醒過來，這確實出乎我意料，我原打算敷衍他簽兩個名後就收隊回巢，不曾打算令他完全明白背後的意思。要不是房署職員催促我要今日之內交文件，不然就要罰他們交雙倍租；要不是我可憐他的家人因為他而受罪，我真的不會特意在辦公時間以外仍走上這條賊船。
「其實你的家人已經簽好這些文件，文件亦已交給了房署；奈何房署一定需要你的資料和簽名才承認你全部家庭成員的申報，所以我才特意上來找你，免得你們被罰交雙倍租。」
「名不能夠亂簽的！我需要載眼鏡仔細看看你的文件。」老人咕噥著，「我的家人何時來簽文件的？他們離開這裡半年有多了。」
「黎先生能否先將收音機熄掉？你根本都聽不清楚人家在說什麼！」老馮突然開腔，大概他覺得老人根本不留心聽我說話。這句話卻觸怒了老人。
「老兄平時你都話我嘈到鄰居什麼的，今日難得有客到，能否給我點兒面子呢？整間屋一個人也沒有，我納悶，開開收音機來聽也不算過份吧。」
「大家息事寧人，稍安無噪！阿叔並不是有意的，我理解你的處境，開收音機是沒有問題的，你只需明白那些文件後簽名便可，我也不想阻你太久。」妥協吧，一來為免引起衝突，二來我不認為此刻能夠向他解釋到什麼道理出來，只須簽了文件便大功告成。幸運地，老人好像真的平復過來，並肯耐心地聽我解釋和簽文件。
文件簽好後，老人似乎真的酒醒過來。我跟老人閒聊了數句，他向我解釋他正在整蘿蔔糕，還說整好後會請我們辦事處的職員食。臨走前我還跟他握手，他的手比我還暖，也許他真的挺受得寒。
離開時天已全黑，老馮返回他的工作崗位，而我則沿著露天車場返回辦事處。車場寂寥無人，除夕的晚上卻是如此的荒涼；面前有棵已出標待斬的枯木棉樹，感慨生命踏入尾聲竟是如此的淒慘。歲除的夜空掛著零散的星星，難免令人感到遙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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