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於開眼e週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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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港片在台灣的市場越來越小，這幾年來許多「藝術一點」的港片最後都淪落到只在有線電視台首播（例如《旺角黑夜》、《公主復仇記》、《追擊八月十五》及《神經俠侶》這四部精彩的電影），然後就隨便發發配音版的DVD了事。在港星都已經不是吸票機保證的慘澹情況下，中國電影就更不用提了。悶了快三年，電影版《玉觀音》終於悄悄地發行了台版DVD，無論你是許鞍華導演的粉絲、趙薇的粉絲，謝霆鋒的粉絲，還是對中港式言情有興趣，都不該錯過這部命運多舛的電影。
作為謝霆鋒「重新復出」後所接拍的第一部電影作品，改編自當紅「公安小說」作家海岩同名原著的《玉觀音》，集合了趙薇、影帝級的孫海英及柳雲龍等卡司，從開拍到正式上映，歷經幕後資方風風雨雨，雖說引起了一定的話題程度，但2003年底登上中國院線後，卻落得雷聲大雨點小，票房明顯不如預期，聲勢也比不過由孫儷、何潤東主演的電視版《玉觀音》（台灣有發行DVD）。
《玉觀音》的原著作者海岩曾經幹過公安，也因此他的小說對公安生活的描述特別具有說服力，高潮迭起的案情起伏佐以瞬間人生的滄海桑田，從《便衣警察》到《永不瞑目》，「海岩」的名號成為傳播界的票房保證，更博得「煽情海岩」的美名。基本上《玉觀音》的意識形態是相當符合大中國主旋律的，但這回改編成電影版，卻交由向來偏愛在作品中銳利做出政經觀察的許鞍華來導演，並由港味十足的岸西擔任劇本改寫的重任，想要拍出一部「不一樣」的海岩作品的野心極為明顯。
《玉觀音》始於花花公子楊瑞（柳雲龍）對沈默女工何燕紅（趙薇）一見鍾情，經歷一連串陰錯陽差後，雙方雖互萌愛芽，楊瑞卻因遭誣陷而入獄，何燕紅自認天煞孤星，會拖累楊瑞，幫他打完官司後黯然遠去。接下來劇情進入何燕紅的不堪回憶中。當何燕紅還叫做安心的時候，當她還是威風凜凜的雲南緝毒組新秀，在她還有一個優秀的未婚夫鐵軍（陳建斌）的幸福時光裡，她不幸地遇見了狂狷而神秘的毛杰（謝霆鋒），從那一刻起，她一生的悲劇就被注定了…。故事線再回到現在式。楊瑞出獄後，跋山涉水來到雲南邊境，終於尋獲改回本名安心的何燕紅，此時毛杰也意外現身，決意作個了斷。許鞍華認為楊瑞這個角色有點類似希臘悲劇Chorus的功用，對整個事件進行評論，令整件事昇華。玉觀音是故事女主角安心（何燕紅）身上戴著的保平安符，也意味著唯有歷經苦難方能擺脫業障立地成佛。許鞍華曾在訪談中表示，她深受這個故事所蘊含的「希臘悲劇式架構」所吸引。希臘悲劇裡的傷害許多「不完全」是出自個人的問題，但人卻又往往遭遇一連串的災難，而導致悲慘的結局。安心（趙薇）、她的丈夫鐵軍及毛杰的三角關係，正好是一齣希臘悲劇。而安心這個角色，尤其讓她想起自己過去作品《瘋劫》、《胡越的故事》及《千言萬語》中，那些在悲苦宿命中掙扎的堅韌女人們。
如果說台灣式言情（包括韓式言情）擅長炮制「歡喜冤家」（多數三立、八大偶像劇），那中港式言情最迷人的地方，就是人家「佈局」與「虐心」的功力了。「中港式虐心」比起「霹靂火式虐心」、「瓊瑤式虐心」或「寶萊塢式虐心」，在級別上可是更繁複、更高明、更殘酷，也更暴烈。熟悉中國式言情小說（尤其是BL小說）的讀者，對於中港作家鋪陳陰暗晦澀的政經情境，描寫勾心鬥角、堆疊層層內幕的縝密功夫，想必並不陌生。而《玉觀音》裡毛杰之於安心，安心之於楊瑞那種宿命性的致命吸引力，以及故事中段安心對毛杰那種又愛又恨的矛盾情結，那種糾纏繚繞卻無法掙脫的愁苦，再到尾聲如希臘悲劇般的錯殺，其實是極度照著中港式言情的虐心架構步伐走的。
海岩曾說過他之所以撰寫《玉觀音》這部小說，是因為對身居緝毒最前線的公安及其家屬身心所遭受的威脅印象深刻。這類主旋律題材由於容易過份神話警方司法的必然與偉大，往往流於某種英雄氣概的迷思，中國片《生死抉擇》就是非常經典的「示範」。記得《玉觀音》有場戲，是安心的未婚夫鐵軍勸她別再幹這種危險又讓他老是擔心的工作了，安心只是淡淡地回應「當警察嘛，就是要隨時準備犧牲，這是身為警察的光榮」。幸好多虧了岸西和許鞍華濃厚的人文省思，只消透過一場戲、一兩句對白，就神奇地把政治正確的「主旋律」嵌進電影中，不需要讓安心在緝毒組員面前大聲張揚她緝毒不顧人情的決心，更不需要安排孫海英飾演的緝毒組隊長如莒光日演說般來上一場無聊的精神訓話，未見矯作刻意，一切盡在不言中。再者，許鞍華盡力壓低警匪類型難以避免的過份暴烈與一廂情願，以一派低調冷漠去反襯山雨欲來前夕那種寧靜透著的可怖。尤其在喧鬧的潑水節與浮光掠影的少數民族生活風情中，瞬間閃過的冰冷殺機，多少張揚了許鞍華的功力。
只是，《玉觀音》終究是許鞍華的如林佳作中，比較不出色的那一部。《玉觀音》沒有《客途秋恨》真摯感人；不如《男人四十》與《女人四十》那般在輕盈與沈重、焦慮與淡定中拿捏完美；既缺乏《千言萬語》的壯闊洶湧；也沒有《撞倒正》與《幽靈人間》對舊事物的感性抒發。尤其可惜的是，片中那場毛杰和安心終於發現對方身份的關鍵戲，雖然激盪出整部電影最扣人心弦的時刻，但隨之而來的重口味高潮逆轉，卻被呈現得太過平板。所有痛徹心肺的天人交戰，原是為了與先前兩人熱戀時那席關於「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平淡談話相對應，也是為了拉扯出警察與匪徒相互感情間劇力萬均的矛盾糾葛，只可惜許鞍華的場面調度與氣氛營造，再次（就跟她比較不成功的作品《極道追蹤》一樣）暴露了她掌控動作戲節奏的力有未逮。
演員部份，柳雲龍飾演浪子回頭的楊瑞，表現只能說是平平，總覺得他的動作顯得怪異且做作。影帝孫海英的戲份不多，算是稱職的綠葉。謝霆鋒在片中明顯耍帥過了頭，明星氣質太濃而讓角色失了說服力。至於身挑重任的趙薇，那副《情深深雨濛濛》的我見猶憐樣仍是相當迷人的，尤其她的口條實在夠好，一雙大眼睛即便晦澀絕望，依舊閃爍著一份堅毅不放棄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