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有空，把「橫山家之味」再看了一次。
今年四月上映的時候我去了戲院看，那時生活和心情都亂成一團，我在片頭開始一片安詳的氣氛中似乎得到救贖，覺得心情漸漸的放鬆，卻又在後面姊姊一家人離開之後，隨著看似溫柔的母親揭開了一些心機而又感到緊張。
這是一個家庭的故事，全家人因為哥哥的忌日而聚在一起，全片絕大多的場景都在日式老房子中拍攝。一開場，媽媽和已經嫁人先回家幫忙的姊姊料理午餐開始，因為大家長年在外，難得齊聚一堂，媽媽一早就開始忙著煮食，把許多過去絕活好菜都登場上桌。連平日不苟言笑，裝酷的爸爸，聞到炸玉米天婦羅都會自動的來餐桌前面報到。弟弟帶著再嫁的寡婦妻子以及拖油瓶回家，一家人的聚會看似融洽但是卻各懷心機。
姊姊一直在媽媽的身邊繞來繞去，是為了家裡的地，想要改成二代宅，但是媽媽一直假裝沒聽到也不表示意見。弟弟後來在與媽媽獨處的時候問了她的意見，心思細膩的媽媽是擔心如果改建，一個是不想動到已經去世大哥的房間，另一是擔心以後弟弟就沒有老家可以回了。弟弟希望父母能夠接納再嫁的妻子，但是媽媽不太能接受，她在跟姊姊講的話當中透露一二：「如果是因為離婚而再嫁就好了，至少是因為怨恨而離開，後來的人會比之前的好。但是活人怎麼能跟死去的人相比呢？死去的人是無敵的。」一方面是替兒子不能當媳婦心中的第一而感到不平，另一方面透露出死去的大哥在家中不能撼動的地位。
大哥雖然沒有出場，但是卻如影隨形的一直在片中出現，首先家人的相聚就是為了他。生前的他聰明，前途大有可為，是唯一可以繼承父親醫生職位的人。但是卻在一次海難當中，因為救人而罹難。諷刺的是，救起的孩童後來長大成為一個沒有用的人，沒有好的學校，從學校休學，無論做什麼都做不好，已經老大不小還在打工。每年忌日都因為恩情不得不來橫山家一趟，替恩人上香，和橫山家人聊聊天。弟弟和媽媽說：「十年了，該放過人家了吧。」媽媽說：「這麼沒有用的人，為什麼要拿我兒子的性命去換呢？沒有可恨的人，我們的生活要怎麼繼續呢？他一年只痛個這麼一回，我對他也夠好了，明年我也要邀請他來，後年也要，一直一直都要。」在話語間，弟弟赫然發現媽媽所藏的心思原來是有這麼深的怨恨。
這還不只，在吃晚餐的時候，媳婦提及看到家裡這麼多黑膠唱片，是否有心中難忘的歌曲呢？媽媽說著有啊，便要弟弟去播出來放。橫山家之味的日本片名原是：「歩いても、歩いても」（走著，走著），原來是當年大哥罹難時，媽媽背著弟弟要去找爸爸，爸爸正在別的女人家中哼唱這首歌「歩いても、歩いても」。隔天媽媽便在唱片行買了這卷黑膠唱片，並在獨自一人的時候不停的聽，埋藏這麼多年的怨恨，始終無法散去。
歩いても、歩いても，還蘊藏了他們家無論去哪兒都是用走路的。無論是海邊、去市場、去掃墓，都是要用走的，路程上上下下的，走過一個又一個斜坡和階梯。媽媽拉著弟弟的袖子走路的時候，說著她一直很希望能夠坐著兒子的車子出去玩，但此時的弟弟面臨失業，又怎負擔車子的開銷呢？等到三年後，兒子有了車，兩老卻已經不在了，此刻的心情呼應了本片的宣傳：「一些隨口說出的約定還來不及實現，一些胸口小小的悸動被淡淡地忽略。人生，為何總有太多遲了一步的遺憾……」
整部片子就在兩天一夜，一個房子中展開與結束。劇情非常的綿密扎實，給人祥和卻又有力道的感受。我一直很喜歡這種小電影，不是大宣傳大製作，但是卻十分的溫暖，這在許多日本導演的片中可以見到。本片的文宣中又提到：「《橫山家之味》是在導演雙親相繼離世後的作品，他希望能拍出一部充滿歡笑而富生命力的電影獻給父母。透過靜謐的綠蔭、低迴的鄉愁，藉由離家的成年孩子們返家與年邁的父母共渡夏日時光，一個看似簡單平凡的故事，在幽默溫暖、帶點任性，如同翻閱家族老相片簿那般，捕捉生命中點滴細微卻又引起層層漣漪的悸動。」
看這部片的時候，我總是忍不住回想起外婆家的一切。想起外婆還在的時候，每年過年那熱鬧團圓的樣子。外婆生了六個孩子，每年初二是全家團圓的日子。小時候我總是期待著回外婆家，我媽媽嫁得遠，一年頂多也只能回去一兩次。在還沒有中投公路前，臺北人要回一趟中興新村是很辛苦的事情，每次回去，得拿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去火車站趕火車，到了臺中火車站之後還得去買公路局的票，因為每次都拿不準哪時出發，所以總是不能買預售票，可能會在火車站等很久，或是在公路局等很久。印象深刻的一次是下午一點半出發，等到回外婆家時已經十一點了，饑腸轆轆的我一回家撲鼻而來的是外婆的韭菜水餃味，那時舅舅、表妹等大家都招呼我們，好不熱鬧！我一直記得那天吃了三大盤都不覺得飽，還是中年級小學生的我，竟然吃了三、四十顆大水餃，等到媽媽發現的時候，把她嚇壞了，以為我肚子就要爆炸。
住在外婆家總是有趣的，我喜歡我的五個舅舅，尤其是四舅和小舅，簡直是兩個孩子王。那時小舅還沒結婚，四舅也還沒搬到彰化，我總是喜歡纏著他兩個，說說軍隊的事情，說說去釣魚的事情。我也喜歡和表妹一起去學校探險，採點野果子來玩。外公一大早會牽狗去爬山，我如果能早起，就能去家裡附近的市場吃黃乾麵和豬血湯，以及吃燒餅和豆漿，如果不能早起也沒關係，可以跟著外婆去買菜，在遠一點的三市場一樣有吃有喝。
外婆在的日子總是好，家裡熱熱鬧鬧的。可惜她去世的早，心肌梗塞過世的，很突然。臺語有句話是說：母親死了，回家的路就斷了。這幾年外婆家裡漂漂蕩盪的，外公再娶，過著每半年在大陸家鄉的日子。大舅當初抱來臺灣的路上因為高燒而燒壞腦袋，一輩子癡癡呆呆可是很念著家裡，現在住在療養院裡面。二舅始終沒有結婚，是唯一待在老家的人。三舅到臺東去了，也是過年才回來。四舅和舅媽到彰化白手起家，到現在仍然很辛苦；小舅的事業一直不是很順，家裡也多風雨。老家還在，只是人事已非。
我一直很希望我們這一代可以好好的，身為大姊的我總是盡可能的照顧弟弟妹妹。每年年初二我們還是會回外婆家，全家團圓在一起，中午，我們仍舊在餐桌上面搶食，大人一桌小孩一桌，想要回復當年的熱鬧。真希望外婆家一直都不要改變，但誰又能抵擋的了歲月的流逝呢？
看橫山家之味時，我彷彿也看見了年初二外婆家那熱鬧的餐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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