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話】7
追追追！
——令人訝異的姻緣，是怎麼煉成的？
親愛的寧：
現在回想我倆的一生聚合，冥冥之中，似有定數。
小學兩年，我們是分別從不同的學校轉來的，真應了那一句諺語「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回頭來看，我與妳的緣分，似有老天爺的一雙手在背後牽動，一針接一針，把我們密密實實地縫在一起了。
同班學習兩年，妳說妳對我的印象「淡淡的」。但畢業多年之後，卻還能依稀記得那位平平庸庸、矮小似猴的同學？
根據妳在民國72年（1983）7月接受《家庭月刊》專訪時說，有一天，收到一封自稱是小學同學的信，邀妳共同來召開「小學同學會」：
「我看到信末署名，想起來的確班上有這個人，其實我對他印象很模糊，只記得他很矮小，坐在前面第二排。」
•老太太生活照（這是中興大學校園中的郵局便利箱）。
關於再度連絡一事，我的記憶和妳的記憶，相差很大。我的記憶是，春節休年假的時候（在軍校，我只有這時候才能回台北家），我到妳家拜訪，妳站在門口，跟我交談了幾分鐘，同意我們以後用信件連絡，來推動這件事。
然而，「小學同學會」沒有開成，我們之間，卻因信件的往返，彼此有了較深的印象與認識。
然後，整整八年，一來一往的魚雁之情，最後譜成一闕優雅、動聽的世紀交響曲，當歡快、甜蜜的旋律響起，不醉者幾希矣！
回溯往事時，總是有好事的朋友，對從一開始兩人通信到成婚，漫長八年的歲月裡，遠隔重洋，兩地相思，這段期間，發生過什麼事？是什麼因素維繫住看來隨時會斷線的因緣？都感到十分好奇，頗有探幽索隱的興趣。
親愛的寧，其實妳才是這段因緣承續與否的決定者。
的確，遠在彼岸，像妳這麼可愛、漂亮、聰明的女孩，誰能不愛？但妳居然獨獨鍾情千里之外的一人？為什麼？
步入老年，我們天天膩在一塊，有說不完的話。
有一次，我又提起這個重大的「周浩正之問」，妳居然有了答案：
「這麼簡單的問題，我以為你老早知道了。唉，你還不是普通的笨，還得加上N次方的！」
「是嗎？我真猜不出來呢！」
•大約攝於八○年代初，笑容燦爛可愛。
「你聽過『距離產生美感』這句話嗎？就是你遠到我完全記不清楚你的模樣，只留下小學時的一點點記憶。再說，那時候經濟壓力也大，去美國最重要的是讀書，快快取得學位，才能自立。唸完碩士，再攻博士，哪有時間去談情說愛？你呢？遠在天邊，不會煩人，再加上你三天兩頭寫信給我，讓我精神上有了寄託，因為這樣，才會不小心被你趁虛而入。」
「啊！原來是被我拐來的？」我故意逗妳。
「也不能這麼簡化啦！老先生，跟別人比，你還是有些優點的。」
「噢，是嗎？我願意洗耳恭聽。」我好奇呢！
「我發現你很特別，跟其他那些追我的人不一樣呀！譬如你寫來的信，哪是什麼情書呀！簡單幾句甜言蜜語敷衍敷衍，接下來一大堆讀書報告，生硬難啃。不過，一旦認真讀了，挺佩服你整理後，形成你自己的觀點，我覺得對我也有幫助。」
我臉紅了。因為我從來沒談過戀愛，更不知道情書該怎麼寫，每次為了不浪費郵簡上的空白，總得填得密密實實——我以為若是全寫些愛來愛去的話，誰受得了？沒想到「不從眾」反而贏得芳心歸。
• 攝於我們的婚宴，旁邊是志寧最愛的妹妹曉寧（民國59年（1970）9/18）。
兩人退休之後，垂垂老矣，鬚髮皆白，說話也百無禁忌。有一天，妳突然告訴我：
「我在想，有可能我出國之前，還在台大唸書的時候，就決定嫁給你了。」
哇！妳的話，可真驚嚇得我幾乎「跳」了起來。妳笑著解釋給我聽：
「你應該忘了或不知道有些事情激發出來的影響力是很難料到的。我大四的時候，還是很保守的六○年代，我決定去住一年『台大女生宿舍』。因為我一生守份守紀，從來沒有離開過家，很想住一次學生宿舍，也為將來留學生涯，增添些體驗。在父母的同意下，住了進去。你大概已經忘了，曾經一天之內，寄給我十二封『限時專送』。在那個年代，『限時專送』剛推出不久，除非急事，用的人不多。所以信件是24小時由最便捷的摩托車專送。」
我記得這事，是為了慶賀她的生日，才引出我的瘋狂舉止。我留下的一些印象，是「自製信封」，讓每一封信，都各有各的特色。
「老先生，你知道嗎？那一天，整個女生宿舍都興奮的快暴動了。每隔幾小時就聽到摩托車「噗-噗-噗-」的聲音，送來「限時專送」。不一會兒，宿舍門口的舍監，大喊：『孫志寧限時信！』過不了多久，情節重演。這一下子，『孫志寧』已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想想看！這麼頻繁的『限時專送』，真嚇死全宿舍的女生。你知道嗎？好多女生都用羨慕的眼神看著我。那一整天，我也覺得自己可神氣呢！」
•攝於2005年前後，南翔。
還好妳在敘述這件事的時候，語氣平和，絲毫沒有責怪我的意思。
「騷動了一整天，精彩的還在後頭。我們那幢宿舍住了近百人，什麼系所的人都有，有一個我不很熟的女生，衝到我房間裡，大聲的喊道：『孫志寧（我的大名已響徹雲霄），我被你們感動了！我告訴妳，要是有一個男生這樣追我，我認了，我一定心甘情願、乖乖的嫁給他！』這女生兇得很，一副像是逼我要立刻承諾『非你不嫁』！老先生，看看你當年的傑作！」
聽妳說完，突然覺得自己「偉大」起來，把原來已經內陷的胸脯努力挺起，讓老邁、駝背的外表，儘量顯得年輕一些。
妳常說，一個人的誠、勤、樸、實很重要。
妳常說，這是我唯一的優點。妳強調「天道酬勤」的觀念，而認為我是很適切的活樣本。
寧，當妳誇我雖不聰明、但肯努力向上時，我講了一個故事，妳笑得差點閃了腰。
傳說，曾國藩資質一般，記性也一般。年輕的他，經常日以繼夜，吟誦不輟，仍苦於無法熟記於心。
某日，一個小偷潛入家中，只見他高聲朗讀，努力背誦。小偷很有耐心，希望等他熟記就寢以後，再下手不遲。
一更，二更，三更，四更都過去了，眼看即將五更，要天亮了，曾國藩還在反覆朗誦，就是記不下來。
潛伏徹夜的小偷忍無可忍，從屋樑上跳下來，把曾國藩唸了整夜的文章，一字不漏的背了出來，忍不住酸言酸語道：
「就你這麼笨，還讀什麼書？我聽幾遍就會背了！」
說完，便揚長而去。
歷史上，人人都誇清末的曾國藩，說他「文足安邦，武能禦侮，清之不亡，賴有此耳」、「其才大而謙，氣宏而凝，而為清代第一流人物」、「深識遠略，公而忘私，尤有古人所不能及者」、「予觀文正一生，不善用兵而善用人，牛溲馬勃，無不收納。所以羣才效用，大寇蕩平，而為中興第一功臣也」。連毛澤東都讚美他：「予於近人，獨服曾文正。」
可見他事事能鍥而不捨，毅力過人，終而脫穎而出，佐證了「天道酬勤」的故事。
「哈——，你在自比曾國藩？」妳假裝生氣。
「哪敢！」曾國藩何許人也，余何許人也，這種攀比是不能成立的。
寧，寫著寫著，有點離題了，趁還沒扯太遠，不如在此結束。
文後，是一篇四十年前的訪問稿，經徵得作者同意，附貼於此。重讀文章，不自覺中，四十年光陰，彈指即逝，真是歲月不饒人啊！
親愛的，能娶妳為妻，是我一生最大的福氣！ 願妳
坐在雲上，看盡滄桑
妳唯一的愛
浩正 2023/3/9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訪問稿請看：《在這世界青翠的一角》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