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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19 15:16:39| 人氣26,143|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看到曾靜玟,忽然,懷念起邱妙津...(相關資訊收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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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看到曾在「超級星光大道踢館的曾靜玟出唱片,電視上播放她的「不快樂」MV。

不知道為什麼又令我想起邱妙津了,十六年了,想到邱妙津還是有種脆弱心痛的感覺。

每當自己的情感鈍化、生活麻痺,感到世故灰心時,她的書就是換回生命脈動的強心劑,必須很不好意思的說,都到這年紀了還是每看一回哭一回,暴烈的愛情,火山心靈的熾熱,邱妙津用飛蛾撲火般的生命行動來完成文學。

再也沒有比這樣的沈重更絕望,比這樣的死亡,更豐饒了。

                                                                                                             

                

http://blog.sina.com.tw/musiz/ 原子小金剛  曾靜玟的部落格

 

曾靜玟(英文名:Jingwen1993818-),台灣桃園縣人,排灣族與泰雅族原住民,畢業於桃園縣啟英高中電影電視科,是華語流行音樂歌手。2008年參與原視英雄榜和超級星光大道 (第三屆)PK賽,以梁靜茹的《接受》和張惠妹的《我恨我愛你》分別擊敗林雨宣和林芯儀而成名,後和創作歌手戴蕙心同受邀在各音樂展演空間和校園演唱。201111月發行第一張專輯《嗨!靜玟》。

 

http://www.youtube.com/watch?v=sAAJX2sc_jg  曾靜玟「不快樂」MV

 

作詞:曾靜玟/王宏恩
作曲:曾靜玟/王宏恩

你走了 留下寂寞和我對坐
無話可說 我剩下什麼

靜靜的 那些幸福我都記著
只可惜你呢 不在我懷裡躺著

喔~誰會記得 那些片刻
告訴我 喔~反正手已放開了
你也轉身離開我視線

你快不快樂 當你推開我的那一刻
你快不快樂 有沒有一點點捨不得
害怕我們仍舊 有很多爭吵過後
那種沉默 我無法擺脫

我快不快樂 被你推開後的每一刻
我快不快樂 當聽見你和他的相擁
是你溫熱他胸口 他抱著你溫柔
反正你早就想離開我
原來你假裝很愛我 那麼久

你走了 留下寂寞和我對坐
無話可說 我剩下什麼

靜靜的 那些幸福我都記著
只可惜你呢 不在我懷裡躺著

你快不快樂 當你推開我的那一刻
你快不快樂 有沒有一點點捨不得
害怕我留下的 就算你全不要了
那些承諾 我怎麼擺脫

我快不快樂 被你推開後的每一刻
我快不快樂 當看見我和你的結果
是我離開你身後 你轉身往前走
你的背影我只能看著
像是在嘲笑我的捨不得 反覆問著
我快樂 不快樂

 

  

                                                                                       

 

 

邱妙津(1969年-1995年),臺灣彰化縣人。著名的女同性戀作家。她的著作影響臺灣的同性戀文學相當深遠。邱妙津的名字早已成為傳奇,只要看過她的文字的人,莫不震撼與那強烈的情感與極度敏感的心靈。

 

  邱妙津是北一女中,國立臺灣大學心理學系畢業。曾在張老師心理輔導中心擔任輔導員,接著在新新聞雜誌社擔任記者;同時她也嘗接受半年電影導演課程訓練,拍攝了三十分鐘,十六釐米的電影《鬼的狂歡》。曾獲得第一屆中央日報短篇小說首獎,聯合文學中篇小說推薦獎。著有小說集,《鬼的狂歡》、《寂寞的群眾》、《鱷魚手記》、《蒙馬特遺書》。1994年出國就讀於法國巴黎第八大學第二階段心理學系臨床組。之後曾轉入女性主義研究所。

  

  關於邱妙津的自殺,有相當多種的說法,正確時間是1995年,然而日期並不確定,可找到的資料是630。至於自殺的形式,大部份資料都指向於她是用水果刀刺胸身亡,而非跳樓或是服藥。

作品年表

       《鱷魚手記》-時報出版社出版。1991年。ISBN 9571323268

  《鬼的狂歡》-聯合文學出版社出版。199131ISBN 9575221451

  《寂寞的群眾》-聯合文學出版社出版。199591ISBN 9575221222

  《蒙馬特遺書》-聯合文學出版社出版。199651ISBN 9575221400

       《邱妙津日記》---INK刻印出版有限公司 2007126ISBN9789866873508

得獎紀錄

  第一屆《中央日報》短篇小說首獎

  第四屆《聯合文學》新人獎中篇小說推薦獎。

  1995年《鱷魚手記》榮獲《時報文學獎推薦獎》

蒙馬特遺書

 

在“鐵達尼號”撞得大半個星球天昏地暗之前,臺灣先已為一卷遺書引發了一場“地震”:一部名為《蒙馬特遺書》的書信集,轟得整個島嶼發抖。———26歲女生邱妙津自殺前寫於法國的數封信件,緣何會在台灣青年中激起如此深切的共鳴?這部以發現地蒙馬特命名的《蒙馬特遺書》,緣何能在出版後連登《中國時報•開卷》“一周好書榜”、《聯合報•讀書人》“每週新書金榜”,獲得“96年金鼎獎優良圖書推薦”,並最終摘取“《聯合報•讀書人》96年文學類最佳書獎”?轟動性圖書常讓人感歎“花期”短暫,這卷遺書又如何時至今日仍“餘震”頻頻?……

  日前來京的臺灣著名作家兼學者、東海大學美術系教授蔣勳,就此接受了本報專訪。當年,蔣勳正作為《聯合報》評委親自參與了“96年文學類最佳書獎”的評審全過程。談起《蒙馬特遺書》的初讀感受,蔣勳第一句話就是:“這部書讓我嚇了一大跳”。

 

  嚇人一大跳的作者

  這部書的作者先就要嚇人一跳:邱妙津,女,研究生,一個公認的天才,擁有一張從臺北第一女中到台大心理系的“陽光履歷”;但她同時是一個同性戀者,這一重隱秘身份人們只有在她死後才從其日記裏得知———這個雙面女孩好像一茬不規則的刀鋒:既不為正常社會所相容,亦不能游刃於正常社會。

  關於邱妙津的自殺,說法有很多。一個也許不是最關鍵但卻起了點火作用的因素是感情困擾:邱妙津赴法繼續心理學研修時,陷入了一場狂亂的三角戀愛。最後她選擇了一種激烈的方式來結束自己的生命———以水果刀刺入胸口,“只有26歲,大二就能用法文讀原典……這樣一個女生,卻說死就死”。邱妙津在巴黎自殺後,從附近的蒙馬特地區,人們發現了她死前寫給女友的信;逐一收集起來,輯成《蒙馬特遺書》。

  無法在白天啟齒的話,邱妙津在遺書裏披露無遺。“女性的情欲和肉體往往是男性描寫的物件;我從沒見過一個女性自己寫自己的情欲與肉體寫到這麼細”,憑籍多年的閱讀體驗,蔣勳認為就“年輕人的情欲”這一面,《蒙馬特遺書》實現了某種原創性書寫。

  但這種書寫又與暴露性、展覽式寫作判然有別。蔣勳指出,《蒙馬特遺書》不是對人類窺視癖的迎合或滿足;而是向每一個閱讀者開啟“一個你完全不懂的領域”:對於這個領域,在看這本書之前人們的態度多半還是不屑、嘲笑或責難(慣性思維和傳統標準早已成就無數的共識);但《蒙馬特遺書》卻會使讀者從“真正進入的一刻”起突然被感動甚至於———“悲憫”。

 

 

  絕對的“遺書式”寫作

  兩類寫作為何會有如此大的不同?蔣勳認為根源在於不同的寫作預設:如果說展覽式寫作更多是一種投合閱讀、討好市場的商業行為;《蒙馬特遺書》則是一種設定死亡後的絕對寫作,換句話說,“這是一部真正的‘遺書’”。

  “只有當設定了自己的死亡之後,才會這樣寫”,在蔣勳看來,“死亡是解構的最大力量———惟有死亡能解脫‘生’的相對性”。從而這裏所謂“遺書式”書寫,並非指寫作內容,而是強調作者在寫作之始預設的死亡座標:整部作品由此獲得了一種終極意義並顯示出一種絕對重量———讀者也正是為這種“空前的重量”而悲憫。

  為了說明這種寫作的特質,蔣勳舉出另一位和邱妙津相類的作者———同樣要“嚇人一跳”的法國作家惹內。當惹內還是一個孩子時,他因為討厭制服而“逃”進黑社會;人生的定型期完全浸泡在反體制的環境裏,長大後的惹內成了一名慣偷和男妓。他一次次的坐牢,一次次遭重判,判決又一次次累積,以至最後成為一名無期刑犯———驚人的是惹內竟以“無期刑犯”的身份開始了個人寫作:寫自己的故事,寫監獄裏男性間的情欲關係……這些作品大多散失獄中或被看守們毀掉;但有一部分卻意外地傳到了薩特手裏。薩特讀後驚為天人,作《聖者惹內》指出:惹內是在替所有主流文化“贖罪”;同時說明:這才是一種絕對的寫作———而那些意圖發表、預設別人評論的寫作,其純粹度往往要打折扣———在這個意義上,《蒙馬特遺書》與“聖者自白”表現出相當的同質性。

 

  青年為什麼因《蒙馬特遺書》而發抖

  從感性的個人生命體驗反觀《蒙馬特遺書》,蔣勳的獨特發現是該書中驚心動魄的死亡美學:邱妙津以她自己26歲的絕望,聚焦並凸顯了普遍的青春期的向死意識。幾乎每個人都或深或淺地經歷過或正在經歷著這樣的感覺:在最燦爛的年華、在人生的巔峰狀態下突然生髮對“死”的空前強烈的體感、認同乃至———渴望!也許這就是很多青年都要為《蒙馬特遺書》而發抖的原因。

  這無疑是一種“春寒”;但其衝擊範圍又遠遠漫過了青年。“我也經歷過青春的死亡”,51歲的蔣勳感到,“一個年輕的蔣勳早已經死去———很多年前,和很多他那個年齡的朋友一起”。所以這原是整個人類的宿命。

 

  從青春的向死意識中,蔣勳進一步提升出一種“青春期的死亡美學”———畢業於巴黎大學藝術研究所、數十年沉潛於書畫創作和美術史研究的閱歷,使蔣勳在作家的感覺之上,又始終貫通一種美學的趣味與眼光。蔣勳以為這種美學只要留心,便可以在古往今來的許多藝術作品中發現。比如西洋美術史上有一個貫穿性的形象組合:一個異常俊美的身體與一支致命的箭;幾乎是一種對應,在漢字中有一個意為“花凋”的“謝”字———而它的另一個涵義是“感激”。從這個角度還可以解釋日本作家三島由紀夫在青年中的流行:通過他的作品中總可以共鳴出一種向死的青春的美侖美奐;同樣從這個角度回眸中國歷史,蔣勳認為最美的一景是辛亥革命:年輕的秋瑾、鄒容、陸皓東、林覺民們一一奉上“死”的熱烈與“愛”的柔婉———蔣勳在詩集《來日方長》中有一首《致秋瑾與徐錫麟》,其中寫道,“他們在人間/匆匆一次來去/就指點完了/江山”。也就是說,青春的死亡之所以美,在於她保持了一種絕對的完整,“正是借那個年輕時死去的蔣勳,我才達到了今天的完整”———因為任何一個狀態的極至都是死亡,而死亡也就是開始,所謂“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這就是蔣勳眼中的《蒙馬特遺書》。在最近於北大進行的小型交流會上,蔣勳對在座的文史哲系研究生講,“如果要我向你們推薦一部書,那就是這一部”。

  最後蔣勳還要提醒讀者:看這部書時要有一種嚴肅的心情。不是休閒而是沉重。這是蔣勳當年的親身經歷,“我不能像通常一樣躺著看下去,我必須坐起來”。

                                                                                              ——————轉自《中華讀書報》199856 

 

夜讀邱妙津

      外面在下雨,雨點落在地面的聲音如有什麼在蠶食著時間,算是秋雨吧,天氣會慢慢轉涼,原來不知不覺中我們已經把最難熬的夏天給熬過去了——在某一天的深夜中。

      你看,我還沒有睡,雙眼鰥鰥,床頭堆滿了新舊書,一本本翻看,一本本放下,然後聯線上網,找一個女子的文字來讀。滑鼠滑輪不停移動,一目十行,再一次讀她最後的遺書,忽然就想去喝一杯烈酒睡了算了——可是,是睡不著。

      你知道這個女子嗎?叫做邱妙津的,臺灣女同性戀者,26歲時自殺於巴黎,那已經是6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網路不如今日發達,所以,她的死並沒被我們所知,然後,又很快被所知者遺忘掉了——我們必須遺忘掉死者,有意或無意,因為我們必須活下去。

      她是用水果刀刺入自己胸口的,如此激烈,如此無望。她死後,那封長長的遺書獲得“《聯合報•讀書人》96年文學類最佳書獎”,然後是種種評述,種種感歎……喂,我甚至有點嘲弄的笑:這算是哀憐或是致敬?對於死者,我們很難學會沉默,用沉默以致敬。

      然後,今日,我想借她說一點話,我乞求原諒,我知道會得到她的原諒:死者是不會在乎什麼的,生者?生者的責難不代表她,我知道自己有點無恥,深夜睡不著的人多少都有一點無恥,因為他們沒有很好遵守生存規則: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特別是,去想一些白天不會想而夜晚不該去想的事情。

 

請容我摘錄其遺書開端,漫長的開端,copy

      詠,我日日夜夜止不住地悲傷,不是為了世間的錯誤,不是為了身體的殘敗病痛,而是為了心靈的脆弱性及它所承受的傷害,我悲傷它承受了那麼多的傷害,我疼惜自己能給予別人,給予世界那麼多,卻沒法使自己活的好過一點。世界總是沒有錯的,錯的是心靈的脆弱性,我們不能免除於世界的傷害,於是我們就要長期生著靈魂的病。

      小詠,我和你一樣也有一個愛情理想不能實現,我已獻身給一個人,但世界並不接受這件事,這件事之於世界根本微不足道,甚至是被嘲笑的,心靈的脆弱怎能不受傷害?小詠,世界不要再互相傷害了,好不好?還是我們可以停下一切傷害的遊戲? 

      小詠,我的願望已不再是在生活裏建造起一個理想的愛情,而是要讓自己生活得好一些。不要再受傷害,也不要再製造傷害了,我不喜歡世上有這麼多傷害。當世界上還是要繼續有那麼多傷害,我也不要活在其中。理想愛情的願望已不太重要,重要的是過一份沒有人可以再傷害我的生活。 

      小詠,你是我現在相信、相親的一個人。但我一個人在這裏悲傷會終止嗎?縱使我與世上我所傷害和傷害我的人和解,我的悲傷會終止嗎?世界上為什麼有這麼多的傷害,我的心靈已承受了那麼多,它可以再支撐下去嗎?它要怎麼樣去消化那些傷害呢?它能消化掉那些傷害而再重新去展開一份新生活嗎? 

      小詠,過去那個世界或許還是一樣的,從前你期待它不要破碎的地方它就是破碎了;但世界並沒有錯,它還是繼續是那個世界,而且繼續破碎;世界並沒有錯,只是我受傷害了,我能真的消化我所受的傷害嗎?如果我消化不了,那傷害就會一直傷害我的生命。我的悲傷和我所受的傷害可以發洩出來,可以被安慰嗎?在我的核心裏真的可以諒解生命而變得更堅強起來嗎?

…………………… 

      你有沒有耐心一字字一句句的讀完它?你是讀亦舒的吧?你嘴角現在有沒有嘲弄的笑容?亦舒現實到極點的刻薄我們多多少少都感染到一點了吧:不原諒別人,不縱容自己,愛己勝人,等等等等。這些從現實角度來講完全是正面教材,所以現在年過半百的她很健康愉快的生活在一個比較舒適的國度,偶爾寫寫娛樂性滿強的文字讓人駭笑。而邱妙津,26歲灰飛煙滅,痛苦中離去——她不是無知婦孺,大二就能用法文讀原典是留學法國的心理學研究生,——那又怎麼樣?解不了自己的心病誰又能救她?她好不好算社會和生命的浪費? 

亦舒反復的說過什麼來著?對,生命是一場幻覺。但是她很堅強的將幻覺延續下去,同時看破世情,告訴我們:社會只愛健康的聰明的,肯拚命的人,誰耐心跟誰婆婆媽媽,生活中一切都變成公事,互相利用,至於世態炎涼,人情淡薄,統統是正常的。

      啊,對不起,我忽然發現自己將兩人在做一點對比,這是不公平的,因為有人偏向死者有人支持活人,沒有一個好的準星。但是,我不是作為裁判者,我只是代表自己的觀點,對錯自負——深呼一口氣,現在我可以去談邱妙津了。 

      首先,她是一個女同性戀者,這一身份直至她死後人們才從她日記和文字中得知。但是這絕對不是致死的原因(倒是炒作的好題材),6年前的社會也不至於去逼迫一個女同性戀者到走投無路,相反,她將自己隱藏在人群中隱藏的很好。不是社會的錯,如果你讀完她的遺書和所有著作,你會發現,這個女子死於自身,自身的脆弱和……夢想。

      請你再回過頭去讀一讀前面的遺書,仔細讀一讀,這像是一個26歲女子所說的話嗎?16歲還差不多。她不停的提到“傷害傷害傷害”,世界給她的傷害,現實給她的傷害。其實,沒有人壓榨過她,她沒有饑寒交迫過,她所謂的傷害只是心靈和感情上的——被欺騙被嘲笑,這些,誰不曾有過呢?有許多人甚至比她更深。要是這就是死亡的理由,很多人活到24歲都算很了不起了,可是,我們都活過來了,癒合了,而且決定無論如何要好好活下去,3444546474……我們是很堅強和理智地,世界是我們支撐和維持地,不是逃兵地。

      同時,我們也不是自己夢想的殉衛者,而邱妙津,她是

      或者說,她太過脆弱和夢想化了,所以她最終為其付出了生命——我猶豫了很久,不敢去說她是弱者,是錯誤。

      真的不敢,不是怕對死者不敬。因為,我敬畏夢想。

      她活得熾熱、真實,沉浸在自己的欲望和情感中,如此縱容自己,一次次跌倒,但沒有吸取教訓,變得現實堅強,而依然相信他人,相信愛,相信這個世界能容許一點純粹的東西存在。她以為不去傷害他人就足夠了,始終沒有學會去保護自己,抗拒傷害,甚至沒有學會:放棄。

      這個世界不是我們少年時夢想的那樣,他人不是我們想像中的善意和包容。唉,這個還用說嗎?任何一個過了24歲的人都該明白的吧:除非你很幸運的還是暖房中的花朵。如果你已明白但是還是為此痛苦的話,那就活該痛苦下去好了,等34歲的時候你就不會再為此痛苦了,人到中年,有更重的生活擔子需要你全力去承擔了。 

      可是她不明白,或者說是明白了,但是無法釋懷。

      世界總是沒有錯的,錯的是心靈的脆弱性,我們不能免除於世界的傷害,於是我們就要長期生著靈魂的病。——我們無力去指責世界,我們只能承認現實,然後讓現實一點點磨除自己的脆弱,好讓自己能好好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下去。我們都渴望快樂幸福,而這必須以生命為前提,死亡只能帶走一切:我們憎惡和捨不得的一切。  

      那她為什麼要去死呢?她可以再去找一個好的愛人,然後熟練運用她的法文,在巴黎享受生命與愛。她已經熬到26歲了,完全可以再熬下去,等下去,改變自己,好好活下去。可是,她選擇了死亡,不可逆轉的死亡。

      她已經絕望,不屑,痛苦,不相信,放棄。 

      忽然想起黃碧雲筆下那個流落巴黎的中國女子,葉細細,用刀片割開自己喉管的那個,她死後,生者哀歎:細細,何至於此。

      可是,世界上真的有一種水晶,破碎成千萬片,就無法再彌補,那不是水晶的錯,亦不是世界的錯,根本沒有錯誤,真的,只要生與死為自由意志選擇,就沒有錯誤。

      既然活著,就要好好活下去,亦舒給了我們那麼多良方,一定能得到一點收穫和幸福;如果活不下去了,熬到底線崩裂,剩下的一切他人也毫無辦法,死亡只屬於自己——求求你,不要對我說生命不只屬於自己,不要太自私,因為誰也不能代替誰痛苦的活著。

      唉,我眼睛發澀,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外面的雨還沒有停,但是天也會亮,週末已經過去,一切都將恢復正常。我想結束了,我花了2個小時去囈語,說一個女子的死亡,說其實我自己根本無法確定的事,妄言生死,奢談夢想。

      最後,那封長長的遺書最後說,對所有生者謙卑而細小的說:

 

      我祝福您幸福健康 但我不再能完成您的旅程 我是個過客。 全部我所接觸的 真正使我痛苦而我身不由己。總是有個什麽人可以說: 這是我的。 我,沒有什麼東西是我的, 有一天我是不是可以驕傲地這麼說。 如今我知道沒有就是沒有。 我們同樣沒有名字。 必須去借一個,有時候。您供給我一個地方可以眺望。將我遺忘在海邊吧。 我祝福您幸福健康。

 

      你看,我也只能如此祝福,結束。然後去睡覺,日出而起,日落難息。——我一直沒有告訴你,讀她的時候,我居然哭了,這真是件很難啟齒的事情,可是只有說出來才能安心說晚安,微笑。

                                                                                                          ——————轉自《文學視界》

 

【鱷魚手記

邱妙津《鱷魚手記》評析

 

       Roland Barthes曾說:「作者之死就是讀者的誕生」

1,對於這句話,我深感認同。「一九九四年,《鱷魚手記》初版時,文本內外的人們都想認識鱷魚,一九九五年,原本微妙的小說/生活辯證的關係竟戲劇性地變得更複雜了……」

2原因是由於書的作者,邱妙津在同年六月二十六日於巴黎自殺。

消息傳回臺灣時,原本銷路一直呈現平淡的《鱷魚手記》,開始受到注目,並且引起了廣泛的討論,之後又獲得一九九五年時報文學的推薦獎。然而,當我看到了這段話,不得不對此情景感到諷刺。

邱妙津的作品,在九○年代,可說是成為了同性戀者的先聲,在她的文字世界 ,同性相戀的情節可以被獨立出來,成為故事的主軸,不再是一種依附的淡然情感。正如劉亮雅所說:小說文本在某種程度上往往和社會事實相互呼應。在臺灣的女同性戀遭受性別與性取向的雙重壓制,但在這種壓迫下卻有了邱妙津細膩的女同性戀抒情告白,書中刻畫了沉痛而且慘烈的女同性戀關係,突顯出女同性戀之間的愛欲情狂及挫敗失意,打破了傳統以為女同性戀只是純粹浪漫的精神戀愛之刻板印象」。

《鱷魚手記》是一本帶有豐富的自傳色彩和日記記錄的作品,書中大量運用了象徵和隱喻的筆法,是一本相當值得一讀的著作。縱然邱妙津的性格有著強烈的缺陷(陽性沙文主義),但是她對於自身感情的忠誠,卻是讓我深受感動。而在本文之中,想要討論的即《鱷魚手記》一書中,邱妙津與其書中人物之間的互動,其中包括了精神與情欲,藉此看出同性相戀的美麗細膩情感;以及得不到自己所求,不認同自身的性向而近乎毀滅性的哀愁。此外,也會探討書中所穿插的鱷魚片段,瞭解其在文中的象徵意涵和作者用意

      邱妙津逝世後,《聯合文學》在一九九五年的第十一卷第十一期為她製作一作品特輯,名為〈蒙馬特殘簡〉,其中所收錄的全為邱妙津生前之作。邱妙津在文中提到她對於「詩」的創作熱情,也述說著書寫創作之於她的意義。摘錄極為代表她人格特質的幾段話,作為之後對於她作品的印證。

      「從前,我相信每個男人一生中在深處都會有一個關於女人的『原型』,他最愛的就是那個像他『原型』的女人。雖然我是個女人,但是我深處的『原型』也是關於女人。一個『原型』的女人,如高峰冰寒地凍瀕死之際升起最美的幻覺般,潛進我的現實又逸出。我相信這就是人生絕美的『原型』,如此相信四年。花去全部對生命最勇敢也最誠實的大學時代,只相信這件事。」(《鱷魚手記》,P.10)

      這是作者在第一手記一開頭,所寫的一段話。即可看成這本書最精簡的介紹。邱妙津將自己大學生活的點滴(著重於感情的陳述),以八本手記的方式呈現;這八本手記構成了一種似自傳性質的文類,看出一名同性戀女子的成長過程。其中每一本手記裏,皆會穿插著鱷魚的片段,鱷魚的出現,是以一種諷刺而詼諧的筆調敍述,其象徵意義將於後再做討論。

一、同志的美麗

 性別認同的探索過程

()自我醒覺到遲疑的喜歡

      邱妙津《鱷魚手記》整體看來,全書幾是在描述其對於自己性別之不認同,導致她的愛情殘缺不堪。如書中所提:「我是一個會愛女人的女人。……全世界都愛我,沒有用,自己恨自己。」(P.23)加以當時社會的壓抑,更使得她在不認同之下,認為自己的愛情是一種罪惡。而書中所提及一切看似合理其實不合理又不公平的荒謬殘忍之事,諸如:父親將親生女兒拖進廁所強暴、沒有雙腳的侏儒趴在天橋上供人照相等等,皆為她導引出這些人(隱隱包含自己)「被世界拋棄」、「你活著就是罪惡」這樣的強制結論。因此她是以相當悲觀且帶著憤懣的筆觸,諷刺又絕望地敍述自己的感情和周遭與自己同質的友人。

      但我以為,無論作者認為是多麼不堪提及又不願承認面對的愛情,仍有它可愛動人之處。這和所謂「正常」、「異性戀」的世界是無不同的。這樣的情感脈絡即表現在邱妙津從第一手記開始,尋找(或者說確認更為恰當)自己性別認同的過程中。

      作者一直深深喜愛的,是自己在高中女校讀書時就已經認識的學姊,她將此學姊列為「黑桃級」的危險人物,是一種想要遇見又害怕相認的矛盾愛慕之感。(此學姊在書中之名為水伶)然而當她刻意地去旁聽水伶中文系的相關課程而被她認出且主動邀約之後,兩人的第一階段糾纏也隨即展開。邱妙津知道,水伶該當是這世界(她自己為自己所建構的世界)唯一能夠確切瞭解她的人,她是作者對外接觸的唯一管道和光源。雖然內心是極度排斥這樣的想法擴大,但卻無能為力。當她一再地想欺騙自己的真心,她又因為見著水伶而不斷地渴求能誠實以對。她描述:「她帶點靦腆開心地笑,我也哈哈大笑。能逗她笑使我安慰,她如銀質般的笑容,像夕陽輕灑的黃金海岸。」「……突然想去撫摸她背上的長髮,很柔順。……代替伸手摘過來她的背包,隱約幸福接近的重量感,希望她一直蹲著綁鞋帶。」(P.18)這是很簡單的快樂和幸福,對一個認為感情只是自己單方面,一切仍模糊不清的人而言。單純愛戀一個人的喜悅,不就是見其開心,她便隨之心情大好;能為其做些什麼,都是肯定自己存在的必要。因此邱妙津不得不坦承:「第一個學期,她是我為一對外呼吸的管道。」(P.20)然而在幸福的漣漪稍縱即逝之後,她又回歸一切皆不確定的源頭,她甚至認為自己是以一種犯罪的方式,放縱自己也引誘水伶共同越陷越深。「我擁有一種犯罪的秘密約會,約會的物件並不知是約會。」(P.20)此段話可清楚地看見作者心中所隱藏的不安和「不正當」之感。

      因此她開始選擇有意地避開水伶,為的只是避免讓心中的恐懼發酵(雖然她知道已經發酵),但是她還是不得不承認自己是需要水伶的。畢竟對一個處於封閉狀態和自我局限空間的人來說,唯一的呼吸管道和光源,是她能如正常人一般生活的生命必需品。因而當她割捨不下又再次見到水伶時,她敍述著:「她從沉默裏出來,隨便說點什麼話,經常對我都是恩寵。」(P.26)以「恩寵」來形容感情的付出,基本上便已經是不能平衡也不公平了。畢竟作者仍是主動渴望的一方,她不清楚也不敢再進一步嘗試瞭解對方的心態。但當她 跟水伶對話之時,她又表現出自己內心拉扯的痛苦戀情。如:「……她在吐露著某些對我超載的情感,我享受得心酸。」(P.26)雖然是心酸,但也包含一種喜悅之情吧,因為知道對方也是有意抑或是嘗試著多說一些,尤其水伶是個不常說話,習慣沉默的女子。因此感情發展到這裏,作者便呈現應該要理清這感情的堅決態度,不能再這樣地糾纏下去了。偏偏水伶選擇在這個時候給了她何其明顯的回應。作者第一次正式承認,那是「相愛」。「我站在草坪上截住她走過……我說從、頭、開、始。她轉過來,海洋流淚。知道是相愛。」(P.35)在這裏,雖然兩人承認是相愛了,但是邱妙津此時並沒有認同自己的性別,也對於她將在此場「戀愛」中所該扮演的身分角色充滿疑惑,因此看似美好的一刻,並不長久。

 

()自身的反覆不認同到絕望毀滅

      之後邱妙津丟出了所謂「告別信」的堅定,因為邱妙津的心裏,一直將水伶視為一個「應該」愛男人,且過「正常」生活的女人,她認為(自以為是)水伶會試著努力回應自己的感情,是因為她多了一份「包容心」,她還不知道什麼是自己想要的。所以作者在水伶無法自己做出抉擇且認清自己的情況下,搶先一步離開。(然而我卻以為其實是作者自己心底的畏懼,她恐懼自己付出之後得到的是不愛或背離的回應。因此保護自己的絕佳方法,便是主動抽離,顧不得是不是已經傷害了別人。縱然知道,也必須裝作不自知。)而另一最主要的因素是,邱妙津對於水伶的愛,已經逐漸超越精神層面,而逐步走向肉欲。這樣的發展在戀愛之中,實屬於正常且被允許的,邱妙津的不能繼續,即在於她仍然未看清最真實的自己,就算已經是明白了,她仍舊不能接受這樣背德的愛情。兩人的同性之愛在當時已是不容,如今她生理上的渴求又從心中滿溢,她對自己感到莫名的羞恥和痛苦(之後會談到愛欲及靈肉的拉據),因此無更好的解決辦法的情況下,她只能選擇這樣做。

      水伶接受到離別的訊息之後,也給了作者一封信當作回應。信中再度提及自己的愛,被作者拋棄洩了一地沒人要。信末還強調自己的愛情,她知道那是愛。邱妙津也知道這一切,她形容自己的生活像是進入了死亡的黑洞,而在洞底唯一的呼喚聲,是水伶。逃避過後,正視現實的力量總是懾人,作者之於水伶,其實是分不開的兩人。相互依附生存,應當是要互相取暖安慰的。然而兩人的感情發展至此,已經幾近於該劃下句點了,因為在書中,作者的愛情所綻放較為光明的一面,已經趨於結束,之後換成水伶的背棄,將兩人都帶向了未知的黑暗深淵。

      其實愛情之於邱妙津的狂熱且趨近偏激的情緒,並非全都是陰暗而不能示人的,它還是有它可愛且可憐之處在,從單戀,到不明的回應,不斷地猜測卻又渴望地靠近,直到承認彼此的相屬,都仍是一種愛情的美麗面貌。在模糊中的朦朧之美,更有它值得關注的地方。只是邱妙津花了太長的時間來驗證自己的能力,又太自私地為所愛的人謀解救之路,卻忘了其實自己也需要得到心靈上的救贖。作弄人的是,當她為自己尋求出路以成就自己的愛情之時,愛人卻選擇了背離,保留她想抹滅的從前之自己。然而,必須承認的是,不完美的愛情依舊有它觸人心弦之點。

二、同志的哀愁

()自身性別的不認同

      在鱷魚手記中,邱妙津對自身性別的不認同,使自己瀕臨絕望黑暗,進而自私地去傷害自己所愛的人(愛自己的人),幾為全書的主軸。現下就書中的內容作一分析,可清楚看出作者內心情感的糾纏,想愛又不能愛的拉扯肉身之痛。

邱妙津於第二手記中提到,她在大學時遇見了自己高中時代就迷戀的學姊,之後兩人相認而產生了交集。(這也象徵著毀滅的開始。)一開始,邱妙津至中文系旁聽文學概論。她這樣形容水伶:「已是個韻味成熟的美麗女人了呵,爐火純青。她站定在我面前,拂動額前的波浪長髮,我心中霎時像被刺上她新韻味的刺青,一片炙燒的辣痛。她女性美的魅力無限膨脹,擊出重拳將我擊到擂臺下。從此不再平等……」(P.17)由這段話可以很清楚地察覺到,邱妙津是以「男性」(陽性)的口吻來描述自己的感覺。之後她與水伶的聯繫頻繁起來,但她卻開始感到稍稍的恐懼。她稱與水伶相約文學概論上課見面的「習慣」為「被迫」,像是討厭的作業,必須要下定決心不去上文學概論課才行。邱妙津早已意識到這段戀情發展下去,必有毀滅其中一人或兩人的結局,因此她害怕明明可以預見,還要縱身一試的自己(或兩人)。於是她想速速抽身。文中提到:

      「水伶不要再敲我的門了。你不知道我的內心有多黑暗。我根本不知道我到底是誰,隱約有個模糊的我像浮水印在前面等我,可是我不要向前走,我不要成為我自己。我知道謎底,可是我不要看到它被揭開。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明白我會愛你,像狂獸像烈焰的愛……你將成為開啟我成為我自己的鑰匙,那個打開的點,恐懼將滂沱滾打在我身上,我所自恨的我也將除去我,這個肉身裏的我。」(P.24)

      邱妙津已經知道了「謎底的答案」,就是她在一開始就說過的,「自己是個會愛女人的女人」。但是背負了太多的壓力包袱,來自整個社會,影響自己對自己的不諒解,因而不敢不願承認地表現出歇斯底裡狀態。她在心底不停抑制自己想撕碎水伶的衝動,她比喻著自己的外在雖像只溫馴的羊,其實她的真面目是只饑餓的狂獸。(邱在書中多次將自己書寫成野獸或半人半獸等。)然而真正愛的,畢竟還是不能輕易放下,當她與水伶說了要「從、頭、開、始」,她們之間愛的水壩就此潰堤。但她始終認為這是一種犯罪,是不對、不應當,最主要的還是不被大眾接受。她心底的憤恨不平也逐漸累積升高。她說道:「人的最大受苦來自人與人間的錯待。」(P.51)

()愛與欲、靈與肉的拉扯

      就在邱妙津自己對自己的性別認同產生崩潰的情緒因數時,水伶的話又帶給了她似有若無的傷害。(敏感如邱妙津,她一定感受得到)水伶於一天隨邱妙津回家,在邱的租屋外宿。邱描述著:

      「……在溫州街的房間,我收拾日記,幫她鋪墊被。……我躺在十公分的床下旁地板。」這時水伶忽然開口說:

      「如果我們一起被關進精神病院,那該多好?」她說。(水伶)

       「是關在同一間嗎?()

       「不要同一間。」

       「為什麼?

       「我怕你。」(P.5354)

      「我怕你」這三個字,也許可以看成水伶已有意識邱妙津對自己的渴望,這渴望可能已經涉及「欲念」。之後水伶又與邱嘻鬧一塊兒,邱提到:

      「她頑皮又嘗試性地讓身體滾下來,落到我被上。頭髮觸我的臉,發香沁我的肺。我使勁抱起她的頭,……嘴貼著她的臉吸。」(P.54)

      這是一種欲望的解放,名正言順,再自然不過地表現她對愛人的想望。縱然如此看似「可以幸福」的兩人世界,其實戀人間的矛盾畏懼卻始終存在。作者於第二手記中的後半終於誠實地說出自己內心的欲念。

      「距離下一個我要描述的情節點,之間的故事時間,裏面的我在前所未有的罪惡感與恐懼感中, ……從前,我只是預期著我將幹下與女人肌膚相親的滔天大罪,……只是隱約覺得自己得提著鞋子躡腳走路,轉彎閃過人人都會拿石頭丟玻璃屋的那個方向,在離得夠遠之前,不要被拿著石頭的人們叫住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自動地腦裏會出現所謂的『性幻想』……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性幻想裏不再是影像中的情節,換成水伶……」

      「……我的生命就是這樣,成長的血肉是攪拌著恐懼的混凝土,從對根本自己和性欲的恐懼,恐懼攪纏恐懼……,變成對整個活下去的恐懼怪獸,自覺必須穴居,以免在人前現出原形。」

      「愈來愈多對她的性幻想充塞在白日,騎車時、走路時、與人說話時,晚上也要花愈來愈多的時間自慰。……想要像惡狼一樣狠狠地啃噬她身體,這是新的想像。」(P.5758)

      從這裏可以明白邱妙津是多麼自卑又在意大眾社會的眼光輿論,從她想像自己若公開了自身的性別及渴望的物件之後,將會被人沿路丟石子喊打。就算眾人看不出來,但她自己心中的陰暗深沉依然在。而且愈演愈烈。恐懼不斷地蔓延,將作者不停地推向邊緣,她自動將自己「妖魔野獸」化,以這樣的形象悲哀地保護自己。當愛人,已經不能純粹是精神上的契合時,進一步欲望著愛人的身體,這讓邱妙津更覺得自己污穢不堪、卑賤。在不想讓自己支離破碎的當下,她選擇自私地逃開。(基本上這是不得不。)於是約好在水伶詩經下課之後去等她,卻未去。她想要自己一個人,把關於水伶的部份割在外面,不去想、不去看、不去碰。這是一種殘酷的救贖,尤其是對邱妙津這樣具有強烈毀滅愛戀的人而言。她決定確實的離棄水伶——寫告別信。

      但在邱妙津生日的前兩天,她在租屋樓下見到水伶。這一次的見面,把邱妙津結結實實地推向崩潰點。起因是水伶這次的到來,似乎已經做好了「獻身」的準備。

      「她(水伶)使盡各種招數,耍賴哄騙拖拉,近深夜十二點把我拖回她的房間。黑暗中,我徹底解體為兩個人,一個我真正是貪婪地啃噬著她,另一個我冷冷地置啃噬她的動作於度外,……從她黏熱且緊緊纏住我的身體帶著『獻身』的意涵,這是從來不曾出現的複雜語言。……可連她都不明了,她正以某種新的成熟做為絕地挽留我的最後手段,但對我而言正是致命的恥痛,像用燙紅的鐵絲猛然插進猴子的屁股。」(P.6667)

      這樣的做法,邱妙津稱其為水伶的「新的成熟」,帶給她莫大的羞恥,到最後只有夾著尾巴落荒而逃。作者認為自己已經被逼到了死角,只能以自己猥褻自己的方式活著,為了能對抗猥褻所帶來的恐懼,她勢必犧牲活生生的水伶。

可想而知,這樣的離棄並不會使邱妙津好過,兩人失去聯絡一陣子,邱於自己二十歲的生日前夕,獨自搭車前往高雄。在高雄的飯店中,她「試著」拆開水伶的信。水伶於信中告訴她:

      「你走後,洩了一地的愛沒人要,……懷著滿滿為你而生的愛,不知道要往哪裡去。也不是沒想過隨便跟哪一個現在出現的人走,讓他帶我逃開這裏遠遠的。但總在還沒真正嘗試過,就嫌惡起別人較諸你靈魂的粗糙鄙俗,彷佛讓別人沾染一點我的心,就會弄髒我們的愛,……」(P.130131)

      此處已經點明水伶是以「精神」相通,「心靈」相應的方式愛戀牽掛作者,不容許別人輕易褻瀆。就算另有他人真心相待,也終將視而不見。

      「像我這樣一個人。一個世人眼裏的女人從世人眼瞳中焦聚出的是一個人的幻影,這個幻影符合他們的範疇。而從我那只獨特的眼看自己,卻是個類似希臘神話所說半人半馬的怪物。」(P.138) 

邱妙津所扮演的T(T:Tomboy,或稱Butch,是扮演男性的女同性戀;:Femme,則為扮演女性的女同性戀。)的敍述者是悲情至極的,她以醜怪意象作為自己的象徵,在在呈現自己被父權異性戀社會壓抑、扭曲而形變。因此重複形容自己為妖魔怪獸,那是強調自己為不被接受的異端,是不該存在的。

       此時水伶再度出現,邱稱之為「悲戀的第二回合」。然而水伶這次的出現,給了邱妙津極大的衝擊,一是因為水伶「顛覆」了邱在心底認為水伶應一直保有的「陰性美」,一是水伶即將背棄她,投入另一個「女子」的懷抱之中。

      「紫色的長圍巾,我應該是比她更男性化的,但披著圍巾,牛仔服裝扮的她,顯出令我歎息的帥氣。」(P.144)由此處可見,邱一直是以「男性」(陽性)的態度及角度來看待水伶的。她也十分理所當然的視水伶為「完全的女性」(陰性)。而當水伶說出:「我應要跟別人在一起了。」邱妙津的反應是「更何況,那個『別人』也是個女人。這句話刺中我,啞然失聲。」(P.146)這裏出現了一個問題,邱妙津為何要因為水伶即將跟一名「女子」在一起而深受重擊?原因是邱妙津一直認為女同性戀是愛女人的女人,也是男性化的女人,即是所謂的T。而相對的婆,就是女性化,且可以是「正常」的女性,可以結婚生子。所以只有T可以自我認同,婆並不行。因此一開始提到她發現了水伶的「男性化」打扮,而感到了驚訝。之後水伶自己選擇相戀的物件竟是一名女子,而不是「男子」,令邱無法不震撼。邱稱水伶選擇的是「一個跟我比較接近的人,而不要選擇一個不同類別的男人。」她真正不能接受的其實是水伶以婆的身分,卻能自我認同自己的女同性戀身分,和邱所認定唯具有「陽性本質」的T才是女同性戀相反。直到她提筆寫下了給水伶的自白信中,仍是嘗試將水伶推回「正常」的「異性戀」生活模式。如:

      「畢竟你和我的性質不完全相同,你仍是個社會蓋印之下的正常女性,你愛我仍是以陰性的母體在愛……在我們的關係裏質變的是我,是我被你撕露陽性的肉體……」(P.155)

        此外,水伶在此刻意奮力抵抗她與邱之間的情欲關係,更讓重新振作,做好再次相愛準備的邱妙津絕望。當水伶已被兩人的愛情折磨得扭曲變形,精神耗弱,恐懼又渴望著邱時,她仍堅持著,「兩人必須是精神上交感的」。

       「你說說看我跟『她』有什麼不同?(邱問)

       「你比較好看,……不過,我跟她在一起很自在,她碰我我很喜歡,像在玩……

       「我怕你,如果你那個樣子,我會非常討厭你……」(P.196)

       「我不喜歡你碰我,我們兩個是要純精神的,必須。」

       「可是,你現在又跑回來說,你克服『性』的問題了,你不要柏拉圖式的關係了……」(P.202)

       水伶已經明白表示自己心底深處的邱妙津與自己是「純精神」,如大一在校園中初見般,可以無所不談,心靈上可以相契合,沒有誰拋棄誰的情況。也由於邱妙津幾近病態地折磨苛求自己,同時也反覆折磨著水伶,使水伶不得不對自己的戀人,心目中完美的戀人建構出一個自己想望的形象,不准任何人破壞或汙衊她。邱妙津的想愛又不敢愛,自卑逃離又邊緣化的選擇,使她精神上不能滿足,欲望戀人心情的滿溢,終使自己付出了代價。

三、手記中「鱷魚」意象及其代表性

      邱妙津《鱷魚手記》第一至八篇手記中,皆穿插著卡通的幽默及誇張之鱷魚片段,這樣看似無意地信手寫來,其實是有很深的意涵於其中。

()影射作者本身

      邱妙津似乎是以「鱷魚」來象徵自己心中所剝離出的另一個自己,鱷魚與拉子(邱妙津於書中的自稱)可說是同為此本小說中的主角,鱷魚與拉子也就像是同性戀文化中的兩個面,鱷魚象徵了同性戀者在外在社會中所面臨的遭遇;拉子則為同性戀者在現實生活困境中,心底層面的反映。不同的是,鱷魚是喜劇角色的扮演,而拉子是悲劇主角的呈現。兩者於書中在在有著確切地互相照映。如第一手記中的第一片段,作者故意把敍事之人和鱷魚相混,其中暗示了兩者的「同構關係」。

      鱷魚處處暗示同性戀者,身為同性戀的拉子也處處被暗示為鱷魚。拉子在書中始終以怪獸一類自居自嘲,如她在跟吞吞及至柔介紹社團時說:「長得奇醜無比,脾氣又古怪,相處久了會覺得像某種怪物……」(P.76),這讓人想起是否為一隻鱷魚的寫照?又如鱷魚因為著人裝而不被人們發現真相,在遺言裏誠實相告:「這就是我自己縫的緊身衣,因為我的皮膚從小就綠綠的。媽媽說會嚇到小孩。」(P.283)而拉子也在另外的場合中,一次又一次地討論著人與衣裝的關係,她說:「我突然覺得有千斤重的羞恥壓在我的唇上,這股附體般隨傳隨到的羞恥感,像是隱形緊箍著我的身體的皮衣,長久以來霸道地畫下我跟別人的疆界……想到與皮衣間的掙扎,無限辛酸。」(P.167)然而,必須承認的是,同性戀本身並無羞恥,羞恥的是當我們將所謂「正常」的「異性戀」樣板中的道德觀念等加諸壓於同性戀的身上時,如同是他人「強行賜與」的一件外衣。鱷魚只有到了不怕嚇著小孩,準備自殺時才敢說出真相,自動地脫下人裝;而拉子則是掙扎到最後,始終沒有脫下羞恥的外衣。

()女同性戀之名的代稱

      於「異性戀公共領域」生活中的同志們,必須面對大眾的恐同情結,不停地猜測,表現畏懼,又得戰戰兢兢地預防群眾的好奇窺探。這樣不安穩的生活,就如同書中的鱷魚一般,每每披上了鱷魚皮,就得心驚膽跳的過日子,因為此時的社會上彌漫著一股追尋窺視鱷魚的風氣,使得鱷魚無法工作、正常作息,只得偷偷摸摸地躲進地窖中生活。

    

 

  第二手記中第八段,先以鱷魚暴露的狂想,挑逗著「普通人」的窺探欲,繼而諷刺人們假道學地一邊表示冷淡不關心,甚至是不屑,一邊卻偷看著「獨家報導」和「第一手消息」中關於鱷魚的資訊。這是為了滿足對鱷魚其實熱烈的好奇。第三手記第四段裏,嘲諷政府以「保護國格」為由,壓制鱷魚、封鎖鱷魚的報導,鱷魚又在洗澡時邊聽著電視評論的冗長官腔,邊心不在焉地擠著浴缸裏的塑膠鱷魚玩具,還發出「唧」的聲響,接著鱷魚甚至在浴缸裏睡著,由此可知電視上稱為「專家」的報導,實質上是何其愚昧及無知的陳腔濫調。 第四手記的第二段,象徵性別不再是頭箍,鱷魚混雜男性跟女性的認同,它既援引賈曼、惹內,也有一口像「媽媽級女子出嫁時的嫁妝箱」之大木箱,裏面收藏它寫給所暗戀的男男女女情書,表示它的喜歡不分男人及女人。第五手記的第四段,敍述當局政府知道鱷魚遭到天羅地網的監視而深感寂寞,就假裝以「鱷魚俱樂部」之名發出召集令,誘迫鱷魚的現身(outing,出櫃)。這也是書中鱷魚與「我」的初次接觸。第六手記第一片段,直接插入了人與鱷魚的對話,也是鱷魚的第一次被人採訪。書中問到:「鱷魚,你想你會不會生殖?」「我怎麼知道?我又沒碰過另一條鱷魚。」(P.174175)這段對話基本上是有著暗示作用,詢問者根據外界的傳說鱷魚是不會生殖的,因此發出了這樣的問題,但是鱷魚的回答模稜兩可,只是說自己尚未遇到另一條鱷魚,但是並沒有說明這另一條鱷魚究竟是雄抑或是雌?依照外界所產生的疑問是關於鱷魚「能否生殖」,而不是「能否性事」看來,問題所指的正是鱷魚的性功能有沒有生殖的可能性。就正如大眾所知,同性戀愛是一種無生殖意義的性事,因而這句問話的潛在意含可能是「是否為同性戀者」。並且在這一段話之中,「我」說明鱷魚只有在穿上人裝,也就是偽裝成異性戀者時,才敢看著「我」。若今日鱷魚未穿上人裝,則必須透過攝影機的V8鏡頭才能跟「我」說話,這裏又再度顯現了對於自己現身的焦慮和擔憂。第七手記的第八片段,記載著衛生署發言人發佈誣陷鱷魚的所謂「秘密研究」之結果,發現有參加那天鱷魚俱樂部活動的人,其中百分之五的人皮膚發生變化,部分皮膚呈現紅色,且長出密密麻麻的黑色斑點,並在毛髮之中發現有鱷魚的細卵,且宣稱鱷魚是「卵生動物」,鱷魚的生殖方式不是經由性交而產生新的個體,是由排出的卵直接進入人體,將人改造成「鱷魚」。很明顯的,這不是生物學中的鱷魚,而是在暗指無生殖意義的同性戀者。在這一段裏,寫到社會上有「保鱷組織」(阿保)和「滅鱷行動聯盟」(阿滅),這兩派在社會上對立。但是他們對待鱷魚的方式其實是如出一轍的,作者試著把整個社會對於鱷魚,也就是同性戀文化的險惡態度全部曝光,對話中的鱷魚已經不是生物學中的鱷魚,而是人類的一種(人所生,或會自我改變),但又是少數(百分之零點一)怪異的,這裏的怪異,可視為「變態的因數」。這已經是直接描述出同性戀在當時社會的特徵了。阿滅的觀點代表了傳統宗教對付異端的絕滅態度,阿保的態度則接近於民主時代,權力對於異端的新式絕滅與摧殘。而兩派最後的爭論結果,竟是代表權力的政府機構直接出面發佈聯合公告,要求鱷魚在「鱷魚月」裏投案自首,將鱷魚視為罪犯一般處置。這裏邱妙津似在嘲謔著恐同幻想的荒誕不經,以及增殖發酵的迅速。更是諷刺在異性戀主義下,如何透過國家機器及媒體的宰製,遂行其無知霸道的「恐怖政治」。最後一篇,在「鱷魚月」的最後一天,鱷魚寄出了一卷名為「鱷魚的遺言」的寫真錄影帶,它依然以純真且自戀的語氣告白,問著「是不是我消失了,大家就會繼續喜歡我」(P.283),並在影片的結尾坐著木盆自己用火點燃了自己,飄向大海的鏡頭。此時的旁白是:「賈曼說『我無話可說……祝你們幸福快樂』」(P.284)。紀大偉曾指出此為「退縮避戰」,然而劉亮雅也指出其實這也許是悲憤地突顯異性戀霸權對女同性戀的壓抑與歧視使其喪失了自己的生存空間。

肆、結語

      邱妙津是個骨子裏就很悲的人,直接從心底反映於外在,她的書寫中。她悲情的女同性戀戀情藉由《鱷魚手記》,這本呈現半自傳式的作品,表達出她被扭曲、壓抑的個性,以及在社會異性戀價值的壓力,群眾的好奇環伺下,驅使最後選擇自我毀滅的結局。

      邱妙津誠實於書寫中所建構的自己,是顯露強烈的男性認同,甚至於之後《蒙馬特遺書》中,表現出東方男性專斷、渴求獨佔的傳統文化。於《鱷魚手記》之中,她幾度不願正視自己在性別上「T」的認同(卻於情感的表現上越趨明顯),之後面對了又得接受社會所建構出「正常」愛戀的批判、壓力,使她想愛而不敢愛,愛了又不能放膽愛,肉身情欲及精神靈性上的拉扯煎熬,幾經嘗試改變,至末了仍宣告放棄,無法堅持下去,而以悲劇手法作結。

      縱然她是備受爭議的作家,但她的女同性戀書寫,使得我們去正視從當時一直到現在的女同性戀情感及情欲表現。因為同志書寫於一開始多為男性執筆,或是由男性來寫女同的故事,而邱妙津《鱷魚》一書的出現,表現女同在自我性別認同過程中的掙扎痛苦以及偶有的喜悅,與自認寡廉鮮恥的深層欲望,在在牽動著讀者,使閱讀者試著去瞭解女同志們在異性戀社會機制下所承受的苦痛和不被接受、不被諒解的疲累。《鱷魚手記》只是一個開端,它讓讀者有了新的文學視角,除了在汲取多元的知識之外,其實也豐富了社會本身。

伍、參考書目

一、專書:

 邱妙津:《鱷魚手記》,時報出版(19955)

 劉亮雅:《欲望更衣室》,元尊文化出版(19983)

二、論文:

紀大偉:《發現鱷魚:建構臺灣女同性戀論述》,199511月。

劉亮雅:〈九Ο年代臺灣的女同性戀小說—以邱妙津、陳雪、洪淩為例〉,《中外文學》19977月。

劉亮雅:〈愛欲、性別與書寫:邱妙津的女同性戀小說〉,《中外文學》19978月。

劉亮雅:〈世紀末臺灣小說裏的性別跨界與頹廢:以李昂、朱天文、邱妙津、成英姝為例〉,《中外文學》199911月。

簡淑怡:〈邱妙津的女同性戀小說—以《鱷魚手記》為例〉,20015月。

 

相遇

 

      十九歲鬱悶的雨後下午,我買了第一本邱妙津的小說,坐在臺北一個咖啡廳,看著《鱷魚手記》,直到窗外的景致讓夜色熏黑了,杯中的咖啡添滿又喝去了三次,我看完了《鱷魚》,投入微雨的夜色。對於當時因為對就讀科系沒有歸屬感,常常蹺課流連街頭的我,邱妙津給我了一個炫麗不可方物的青春實體,這是我與邱妙津的相遇。

圖書館本次的主題書展「另一種風景」,導讀的作家們他們皆以「自殺」結束其生命,也藉此表達其對於這世界的愛與恨。邱妙津也是這樣情感敏感又強烈的作家,以二十六年的青春歲月留下絢爛與輕狂。 

臺灣女同志文學代表作家

      《蒙馬特遺書》應該是臺灣賣得最好的女同志書籍吧,作者邱妙津的自殺更為這本書添上了神秘的光環,創造出拉子文學前所未有的話題性。這本小說是她死後一年,朋友整理而出的,閱讀起來總覺真實性相當高,不像小說,反倒像自傳。因此,文章讀來令人怵目驚心,其中強烈的愛欲、霸道獨裁的佔有欲,是中文世界中幾乎未出現過。試想,若是邱妙津未在法國自殺身亡,這本小說是否會因作者的增刪潤飾而有不同的風貌,所有怵目驚心的情感都變成了語帶幽默而溫和呈現的愛,正如邱妙津另一本著作《鱷魚手記》一般。

《鱷魚手記》是我與邱妙津相遇的第一本書,邱妙津巧妙的以俏皮天真的鱷魚與社會大眾做對照。在《鱷魚》的書寫當中邱妙津化身為鱷魚,以鱷魚作為另一個拉子(或是說一般同性戀)描寫鱷魚所受社會大眾的偷窺、歧視,文中我們可以發現鱷魚跟一般人沒有什麼不同(鱷魚也會逛街、吃泡芙),但是穿上身為鱷魚一定要穿上人裝才會免於被偷窺、被歧視。作為女同性戀,她的自主性卻要建立在社會大眾的歧視之下,她的生活空間竟然只能退到社會邊緣角落中,邱妙津藉由一隻鱷魚的生活來反窺視一般社會大眾(大多是那些假道學及衛道人士),鱷魚最後燒燃燒自己而亡,對大眾作出最悲痛的抗議,拉子最後(到蒙馬特遺書)自殺身亡,曲終旁白:「賈曼(邱妙津)說『我無話可說……祝你們幸福快樂!』」,令人無限唏噓。

邱妙津的痛苦愛欲

       邱妙津的痛苦來自於自己的性別認同和社會大眾的歧視眼光。她對於自己身為女同志的認知是痛苦的,這樣的認知造就了她的自卑,也因為這種自卑,使得她不能勇敢的去愛。《蒙馬特遺書》裏寫道:「世界總是沒有錯的,錯的是心靈的脆弱性,我們不能免除於世界的傷害,於是我們就要長期生著靈魂的病。」一語道中作者的脆弱與矛盾。邱妙津在文中提到的日本作家太宰治與其心理狀態呼應,太宰治一生自殺數次不成功,留下著作《人間失格》,便投海自盡,而邱妙津在完成「蒙馬特遺書」後,也同向太宰治的不歸路,為我們閱讀者留下無限的討論與反省。

日記

 

1995年,年輕的小說家邱妙津自殺於巴黎,年僅26歲。這個寫出了《鱷魚手記》與《蒙馬特遺書》等作品的早慧天才就此“自我註銷”於人世。但她獨特的文體、寫女同志的熱烈情欲、真誠率直的筆法仍對年輕一代的創作者啟發甚多。

    十二年過去,如今讀者終於在她1989-1995年的日記中,看到宛如《蒙馬特遺書》未收錄的小說細節與生命內裏,以及直面生活的思索。

 

 

2008年鳳凰衛視《開卷八分鐘》節目“邱妙津:愛欲與死亡的深刻反省”

(主持人)盧琛:有的時候閱讀只是為了一種紀念,紀念作者的才氣,紀念作者的風格。今天我們要重讀一位早逝的才女作家的作品,在13年前,1995年的夏天,臺灣年輕的小說家邱妙津在她巴黎的寓所自殺,年僅26歲。

很多人為她惋惜,因為她太年輕了,也因為她太才華橫溢。就像寫作根本就不是什麼創作班子能夠教得出來的,邱妙津的寫作才氣完全流淌在她的血液裏,或許就是這種天生的對事物的超敏感感受力和極為豐富的情感,讓她的文字很有張力,很有氣質,也讓她過早的透徹了這個世界,選擇離開或許是她情感燃盡之後的平靜。

邱妙津的作品其實不多,但是都能夠讓人烙下非常深的一個印記。她的處女作長篇小說《鱷魚手記》,有自傳的傾向,第一次透露了她同性戀的性趨向,像書中所提到的“拉子”、“鱷魚”等辭彙,現在也是臺灣女同性戀者沿用至今的自我稱號。

另外一部小說《蒙馬特遺書》,是她26歲在巴黎自殺之前的最後一部作品了。由10多封寫給離棄她的人的信組成,百分之百投入的生命書寫,有讓人喘不過氣的一種濃烈的愛情,以及對藝術執著而純粹的追求,對愛欲與死亡的深刻反省。

當然這本書是我本人今天並不打算推薦的。因為會對情緒造成極大的摧殘,稍有情傷的人都非常容易被它感染的情緒很低落,而且被深深的吸引其中,有些恍惚。在我看完了這本書很長的一段時間,我都不敢再去碰它,儘管它就放在我家裏面書架非常顯眼的一個位置。

這部作品後來也搬進了劇場,它強烈的情緒衝突,還有人性的對白,倒是非常適合舞臺劇的表現,這一點對於早前從事過戲劇創作的邱妙津來說,也一是回歸。有才氣的生命,總是特別吸引著人的注意,何況邱妙津的生命只有26歲,非常短促,她卻通過了文學創作,表現了像火山噴發一樣的生命張力和一種很扭曲的美感。

看她的作品能夠清晰的感受到這一點,同時也讓我想起了其實審美是有幾個層次的,第一個層次就是大俗,之後是大雅,再最高的層次就是一個病態的美。而邱妙津的作品是屬於這個最後的一個層次,再加上她大學的時候研修的課程是心理學,留學巴黎也是在心理系的臨床組。一年之後終於是沒有走出自己心理的一些困難而自殺,這種經歷也導致她的作品和她的生活是一樣的,都充滿了一種掙扎、矛盾和一連串的大問號當中。

尤其是她的死,很難讓人有理性的解答,或者情感上也是很難認同的。這一切在我看過她去年出版的一套書,叫《邱妙津日記》之後,慢慢的沉澱了下來,就是今天我要介紹的書《邱妙津的日記》,19891995,是分為上下兩冊的。

可以說是她面對誠實摯愛的一種靈魂練習本,為什麼這麼說呢?這兩套呈現在讀者面前的是選自她大學時候和在留法時期絕大部分是原狀的一種日記狀態,基本沒有什麼文字的刪改。既然是寫給自己的日記,起初就是沒有出版的意思,所以沒有任何迎合讀者的文筆,這也是她六年最為真實的精神面貌。讀者能夠看到無非是一個人在世界上是怎樣的活過,也記錄了人的一個存在的形式。

日記是不需要很完整的結構,很嚴密的邏輯的,所以當你任何時候,隨意翻開其中的任何一頁都能感覺到一種震動。因為她特別精准的文字和充沛的情感,還有很摯烈的表達,同時非常冷酷的分析,都給人深刻的印象,可能看的時候非常吸引你深入其中,因為她理性的特別入骨,而且又感性的至極。

這個文字集,我希望大家能夠靜下心來慢慢品讀的兩本書,那日記恐怕也是最赤裸的一種文字形式了,所以看日記的時候,恐怕也是最具有推理想像的閱讀形式。有的時候覺得邱妙津活的特別隔絕,如果能夠再晚活10年,活在這個世界上,她應該是沒有那麼孤獨的,比如說像互聯網這種打擾人的能力,或者說社會對於同性戀者的認知度、包容度,可能都會給她一些溫暖,有可能讓她在死亡的這個邊緣能夠轉回。

但是如果那樣的事情發生了,可能也很難能看到這兩本厚厚的日記手稿是否還能夠還原的像現在一樣,維持她當時的一種內心非常有深度,非常純粹的一種自省過程。

當然我個人是不認同這是同志文學的,也不認同是邱妙津對生活,對理想,或者說對責任有絲毫鬆懈和退縮,相反她實際上是一個治學特別嚴謹,對責任不斷勇敢檢討的人,至於愛情,可以說是她致命的死穴,創作和愛就成為她生命的全部。

當然書中為了避免涉及到一些傷害無辜的一些人,或者一些舛錯,當然書中的一些人名和地名都做了適當的修整,可能都是以代號來出現。那整個日記的周邊,其實我們翻閱的時候也可以看得到,保有邱妙津當時非常真實的個人手寫的一些文筆和當時她隨時拍下來的生活的一段片斷,都被這本書的美術編輯增添到了書中,所以幫她整理出版這本書的作家賴香吟在序中也這樣寫到,無論經歷怎樣的遷徙,她總是把這本日記帶在身邊。

那這些日記是她最大的財產,她的很多作品都是在日記當中能夠找到雛形的,她不僅是抱著寫記事的心情在寫日記,而且是借此非常嚴密的審視自己的心緒,把今人的誠實和熱情都投入到這裏,所以關於悲劇的發生,可能大家都不知道它的始末,也不再可能知道它的始末。但是邱妙津也是十分強悍的,在最後的一瞬間,她讓我們看到她們的人生是多麼的清明。

這樣她自己在整個日記當中所提到的最後一句,所提到的其實人生何其美,但不得不到,也永久得不到的,那樣的荒涼,是更需要強悍的,那這是邱妙津在日記當中留下的最後一句。那這套日記帶來的是邱妙津更為全面的認識,也能安慰在任何一個層面上與她有著相同或相似荒涼、艱辛的人,我想這兩本書的價值也不僅僅是一套今制而暢銷書那麼簡單了。

編輯本段相關節目

    《鱷魚手記》被臺灣大學戲劇系製作為同名電影發佈在網路上

    2008827 鳳凰衛視《開卷八分鐘》節目“邱妙津:愛欲與死亡的深刻反省”

 

 

   以上 參考資料:

http://baike.baidu.com/view/155394.htm
http://phtv.ifeng.com/program/kjbfz/200808/0827_1699_750255.shtml
http://tieba.baidu.com/f?kw=%C7%F1%C3%EE%BD%F2
http://www.lalabar.com/news/ReadNews.asp?NewsID=268

 
延伸閱讀
邱妙津〈鱷魚手記〉之探討

http://www.shs.edu.tw/works/essay/2007/10/2007103114100465.pdf (高中學生的小論文)

http://taiwanpedia.culture.tw/web/content?ID=4650 「台灣大百科全書-邱妙津」

http://www.rti.com.tw/big5/activities/Literator/page34.htm 「台灣文學誌」邱妙津與鱷魚手記

                                                                                                                

誰能言說,遣誰的悲懷──從駱以軍之《遣悲懷》新書輿論

論現今女同志的主體建構

 

鍾瀚慧,靜宜大學中文系©版權所有

一、 前言

駱以軍的《遣悲懷》在去年問世之際,中國時報藝文版為此寫過一篇報導1,其中駱言及此書要獻給已故小說家邱妙津,並提起一段他與邱偶遇交談的小故事。然報導一出,在網路上被許多女同志報以抗議及憤怒。我將以此事件帶出90年代末同志文學在主流媒體上的攻佔,而引發的女同志認為彷彿可以此「現聲」的文化認知。但此文化認知事實上非常狹隘的表現在非同志對於同志的片面理解上,或是同志對於同志文學定義上的純粹性,「遣悲懷」的爭議性也在於此。駱以軍的異男作者身份,被年輕女同認為抵觸了她們所認知的自我主體,並且侵犯了「她們的邱妙津」,這牽涉到所謂的「邱妙津現象」,在現今的同志文化中,一個被神話的已死的女同,變成一個指標性的集體認知。我要討論的就是這個特殊的文化現象,它如何被集結、並且運作,而「遣悲懷」之於此,它的文本到底有什麼與之相悖或相應的意義。

二、 「現聲」的認知

九○年代,同志書寫在台灣文壇儼然成為顯學,攻佔各大報、出版社文學獎版圖,如朱天文《荒人手記》、凌煙《失聲畫眉》、杜修蘭《逆女》均獲得文學獎的百萬首獎,而許多的中篇、短篇小說首獎亦頒給同志題材的文學作品。到了20世紀末、21世紀初,文學獎的光環撤下,然同志文學仍然繼續前進,越來越多的人投入同志文學的書寫,無論是在網路上流傳,或是將其作品出版,在在都顯示出同志文學在今天的重要性。我認為這說明了同志已經習於透過文字來看見自己,因而其市場性得以鞏固。而這種以文字「看見同志」的方式,我認為是一種安全的建立同志認同的路徑,我將之稱為「現聲」,用「現聲」而不用「發聲」,是因為我認為「發聲」是主體自發的行動,是有目的的。但「現聲」只是一個呈現,只是把一個東西攤出來。與「現身」(come out)不同的是「現聲」絕對是集體性的認知,且不需說明其來由。「現身」在台灣同志運動與相關論述中有一項特殊意義為,所有「公開現身」的場域均被視為「公」領域;即公/私領域的區分並不存在於個人認知的過程中(趙彥寧,200233-34)。「現聲」可視作一種較無政治性的表現行為,它的功效普遍會呈現在反思性當中。在此我將「現聲」僅侷限於文學作品上2,來試著探討文學形式的「現聲」概念。

我認為正由於上述90年代同志文學攻佔台灣媒體的生態,使同志的認同過程有了新的方向,文學作品的多樣性與流通性讓同志能夠在其中搜尋自己的生活面貌,並看見「彼此」。但是,當同志文學的形式被同志視為新的認同形塑的方法後,勢必討論到作品(甚至還有作者)的「純粹性」問題,因而涉及到,是誰讓同志看見彼此,是誰在攤開什麼,誰能「現聲」?

三、駱以軍的《遣悲懷》新書輿論的文化現象

多數女同志在看到此報導後,在網路上表示對駱的反感與生氣,試舉二例:

駱以軍先生實在太搞不清楚狀況了,當初我看到的是另一篇報導,只說駱要出新書,我還以為他和邱很熟,是不錯的朋友。看了這篇報導之後,我覺得他一點都不悲傷。也許他是真的想說點什麼給邱妙津聽吧,但邱妙津搞不好根本不想聽,更何況是不熟的人,憑什麼說要救人家。如果只是想嘲諷自己小說寫不好,那還有很多方法吧,這種想法很無聊(lavende 2001)。

 

駱以軍是什麼東西,很想罵髒話,有些話很自大,誰可以「救」誰呢?這太自我中心了吧(waiter 2001)。

在這裡可明顯地將以上所引之不滿歸結於兩方面,一為駱很自大,二為駱不該這樣寫邱妙津。然而以上皆未提到小說的內文究竟為何,小說家與小說儼然合為一體,雖然大多數的人都同意小說是虛構的,然而在有此概念的同時,讀者卻也往往無法將作者與其作品割裂,雖「作者已死」,但「小說家」依舊存在。且由以上批評來看,顯見女同讀者對於邱妙津其人及其作品的想像深深扣連,當他們在批評駱之際,所使用的標準並無法適用於邱,這裡面隱涵了一個矛盾,即「我們同意小說是虛構的,但是我們相信邱妙津寫的是真的」,又「小說是虛構的,但是駱以軍你憑什麼這樣虛構」。 小說家何以能寫的權限在此被質疑,並不在於題材,畢竟駱以軍不是第一次寫有關同志的情節了3,而另一些性向未明的作家觸及此題材也不見有風波,問題根本不在《遣悲懷》寫的是女同,而是在於駱的想像姿態揭發了女同的想像,此想像為何,將在第四節說明。

值得一提的是,這些抗議的聲音僅在報導刊出後數天內有回應,並沒有人再進一步表示更多更深入的意見,多數人在那幾天的回應中皆表示對駱反感、不想去看那本書(powerpuff2001)。在我持續的進行資料蒐集的同時,幾乎沒有再看到任何有關於此的網路或報章資料,不過在去年12月間,我有一個女同學姊來我家,看到我買了《遣悲懷》,於是鄙夷地說:「妳幹嘛看『它』啊!」並且以與網路上相似的論點來與我辯論。我認為這說明了一件事,這種嘎然而止的抗議立基於無人能與之對話,即便批評中所指陳的駱對於不能言說的死者邱的任意虛構是一次性傷害(waiter2001),然而駱與網路中的女同無能對話的狀況也是相似的。這些批評夾帶著的中心意志鞏固在女同志的防備位置上,以邱做為圓心,圈出一個異端無以滲透的圓。

 

四、「邱妙津」現象促成的女同主體建構

女同透過異時異地的集體閱讀邱的《鱷魚手記》、《蒙馬特遺書》,產生一種共通的對邱的認識,甚至將之視為生活中的一部份,「從前,不管去哪,人在哪,都會將她的書帶在身上,即使是短暫的返家時間」(CCISL2001),又,以之作為生命型式的延伸思索來反視自身,「那年在報紙上看到她的死亡,可是懵懂的的我不知她是誰,她常常睡在我的枕邊,我常常思考她這麼一個人,我常常想成為像她那樣一個人,也不知好或不好,她的死亡,卻是一種永生,記憶的永生(aaronblue2001)。上述很隨意地把所述之二種主體(邱妙津及其作品)多次轉換,卻呈現出二者合一的狀態。現代性的一個特點在於敘事(narrative)要以自我反思(self-reflection)共同進行,敘事未必是真的,但必定有未說出但自明的脈絡,是由自我反思性來篩選堆砌的。因此我大膽的假設,女同實將邱及其作品互相參照,並以此來認知邱的存在,延展邱的生命經歷作為女同認同延續的指標性意義。

我認為邱是一個被神話的女同實踐者,其神話的部份是由不尋常的死亡與小說中的愛情悲劇共同提煉出來,不同於王爾德等人的是,邱是和這一代女同或多或少擁有生命時間交疊的台灣人。然弔詭的是,邱生前從未公開表示她的同志認同,也從未將其作品稱做自傳,可是大家都或隱或現的就那樣認為邱妙津就是這樣的了,因此邱被賦予的女同形象在駱的筆下,呈現出邱的讀者未能想像的面貌,例如邱有男朋友(駱以軍,2001216),或是駱要救邱一事(中國時報,2001)。

《遣悲懷》觸動的是女同志所要求的純粹性與真實性,這頗類似五0年代的T、婆遭受當時最大的壓迫,女性主義者卻將之視為最無政治意義的一群人(Cheshire Calhoun199775)。主因在於女性主義者認為的純粹與T婆實際的生活方式並無疊合之處,當時要求的純粹性是「女性主義政治正確」的純粹性,而非愛女人這個「事實」的純粹性。因此當時的女性主義者批評T婆(butch and femme)同志把父權社會的男女關係裡最典型的權力關係與恨女人情節,帶到女女關係裡(Cheshire Calhoun199765-66)。然到了今天,「純粹性」4被轉換成從自身出發,到環繞自身的小團體的集體認知,這些女同所依恃的乃是一套與資本主義社會、消費文化相扣且相抵的生命經歷的認同,她們包容邱妙津的認同模糊,因為(想像中的)邱自死至終仍愛女人的這項事實足以歸為「女同」一類,邱實為女同主體建構之一中介物,女同藉著對邱及其作品的認同構成自身的認同主體,並回塑認同。因而她們感傷邱被消費,也想像邱搞不好根本不想聽駱說故事,因為「我們」為什麼要去聽一個跟「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的人說故事呢,甚者,「他根本不瞭解」。這裡顯示出一個巨大的「我們」的概念,構築於女同志對「真實」的堅持(也就是上文所說之現今的「純粹性」),「我們」就是「真實」,這是不容質疑的。

但我認為現今女同對於認同的要求也是一條件式的分類,邱作品中的主角雖被評論者質疑沒有女同認同(電子花車,2001),若如上文所述,女同仍將邱及其作品視為女同的表徵,則差別在哪裡?我認為這是由於邱的著作擁有許多可窺其脈絡的資料,還可與觀看者做情境式的呼應。

《遣悲懷》的爭議性在於其中所有的想像、臆測皆冒犯了女同志引以執著的例如關於邱妙津的「常識」(雖然多半也是想像得來的),例如女同的聲音不應被如此濫用。虛構的小說與情節在雙重虛構之後,被負負得正的信以為真了。事實上,邱妙津和駱以軍在這方面很相似,二人的作品有一個共同的特色,即多數的讀者都會相信其小說中的主角就是作者本身。原因不僅是因為他們幾乎都以第一人稱的敘事觀點,更重要的是其主角的經歷也多半與讀者所知的作者經歷相似甚至完全相同,但他們的作品各自被讀者拉出了一些基底元素,而回過頭去鑲嵌作者面貌,即使那也是片面的。

為什麼女同志要如此強調真實呢?我認為這裡面隱藏了一種焦慮,在於女同認為「現聲」的重要性,如此才能減消一些認同危機。常上網至同志版的人,可以感受到網路女同有極大比例的「大量書寫」習慣,在此透過假設的閱讀對象及高度控制的安全性,大量生產出即使不是親身經歷也是有所感有所憑據的文字作品,網路的流通性促成一種集體認同,在目光所不能及之處(因而安全),「我們」仍舊可以溝通並確知「我們」的存在:

看到這篇報導我很感傷,感覺邱妙津被消費,感傷她去世忽忽已經十年之遙5,而我輩的處境比她當年都好得太多,無論是憂鬱症或是同性戀,我們至少有網路,而邱,我甚至不忍想像當年她的處境。(waiter2001

由以上推知,認同透過「愛女人」的「事實」結構化,並以事件或人來呈顯、集結,例如邱妙津的死亡、駱以軍的新書輿論等,女同的主體性於此可以急速的在時間中壓縮呈現。「純粹性」指出一種女同對於生命型態的要求,並從而區分出群體的主體性,即使此群體的成員仍具有極大的差異性,但透過對「純粹性」的集體認知,在「事件」的頂點上,就能聚積一片足以遮蓋她們的雲層,並產生互感的共鳴。

 

五、 分析駱以軍的《遣悲懷》

《遣悲懷》全作分為九書,另夾有〈產房裡的父親〉、〈發光的房間〉、〈摺紙人〉、〈大麻〉等片段故事,而全書以〈運屍人〉作為貫串始終的框架,那些片段故事即為駱要說給邱聽的死亡故事。但多數人對於駱以軍寫此書的方法及動機感到好奇,就連評論者王德威也是一樣:

我所關心的是駱為何以及如何以這樣的一個事件,來完成他「自己」的死亡敘事。如果小說的內容尚有所本,駱不但認識邱妙津,甚至是邱揶揄要愛戀的對象──如果她不是女同志的話。問題是,作為一個異性戀(後來並已婚生子的)男作家,駱要如何能與同性戀的女作家互通心曲?更何況生死永隔,活著的怎麼向死去的表白欲望。而在愛欲的極限、死亡的極限外,隨之而來的是書寫的極限:語言的傳播功能豈竟有時而窮!(王德威,200124

問題似乎焦著於生死界線與性/別認同之上,打開對話性的唯一可能是既不否認界線的存在,但仍繼續前行,就像小說中提及的運屍人故事一般,彷彿平日推著母親上醫院,指引母親注意周遭的事物,即使死亡的界線迅速的蔓延,然而對話性之不被摧毀,就在於仍有生者企圖靠近生死界限上那最敏銳的一點。雖然駱亦承認他仍然是不瞭解邱(駱以軍,2001216),甚者,是無「從」得知什麼,因而不論怎麼寫,都是對邱的誤解。但駱憑藉著悼亡邱的事件,意欲往過去追尋所謂「我們的那個年代」(駱以軍,2001109),並隨之發現死亡無所不在,所有的死亡故事或是生者的擬死亡故事使時間的流轉成為一種可控制的行進,就像書中所列舉的那些日本作家的死亡,事實上也在讀者不知作者生死的情境下被閱讀,並彷彿親眼目睹。駱指名予邱的故事和書信固然夾帶著大量由於性/別認同的差異所構成的想像或誤解,但重點在於駱所亟欲描述的是「死亡之後的事」,不僅穿越死亡的界限,還要敘述在眾多死亡之後,那些活下來的人的事,前提在於生命的補綴其實與屍塊是一體兩面,生死界限在呼吸之間,駱補綴邱的《蒙馬特遺書》裡面的傷害背叛,撿拾逝者的形貌,即使這是一次對於死者之生的局部誤譯。但同樣的,死亡本身未嘗不曾說話呢,「對話性」的可能在此已超出經驗事實之外,而轉向一種象徵的層次上。「駱以軍試以『不在場的』、『物件的』、或『死者』的角度來看世界,從而瞭解那無明的物性,早已是我們存在的一部份了。是在這樣的過去和現在,生命與死亡的對峙中,駱以軍往往捕捉到電光石火的剎那,『對話』的可能,啟悟的可能。而語言只有在這個時刻,『發潛德之幽光』」(王德威,200127)。於是,書中駱寫給邱的最後一封信裡,邱終於對不斷絮絮叨叨說故事給她聽的駱開口了,當駱持續的加碼去梭哈邱的遺書的同時,邱最後說了,她要跟,她要以駱背後的籌碼對梭,梭駱背後那「不值得的生」以及「說故事的妄念」,而駱最後亦淚眼汪汪地說:「我終究也是玷污了您啊。」但邱依然且自明之地一如往昔。(駱以軍,2001301-304

循著以上幾節的脈絡來談,顯見網路女同對駱及其書的批評與駱所書之的重點已然失焦,批評中所在乎的是駱對邱的情慾想像與瞭解的匱乏,導致邱被駱(生者)的語言纏繞後,言說的可能性全無,並視之為對死者的傷害(waiter2001)。然而駱經由邱這個已死之人來訴說的主題,並不是邱這個人,而是死亡的敘事。我認為駱所使用的如「玷污」、「性傷害」等語詞帶有的象徵性意義是超越事實層面,而立基於生與死其實是互相誤讀的狀態之下,因而駱所嘗試的死亡敘事是一種包含著生死交錯停滯的語言型態,其中邱正是一個簡明的對象,來幫助駱達成此敘事。就像邱在《蒙馬特遺書》中也是透過性與認同的反覆演繹,投射到彼岸的對象上,因而完成了言說的行動。

 

六、結論

本文藉由在2001年六月間駱以軍的新書《遣悲懷》所引發的網路上女同的抗議事件,來探討90年代台灣同志文學的興盛,導致同志以同志文學「現聲」來作為認同路徑的文化概念。「現聲」表現的是一種「實然的呈現」,因而產生「誰能現聲,如何現聲」的分際問題。於是我們發現網路上女同對於小說與小說家的分野在對待駱與邱二者時,有明顯的關於真實與虛構的雙重標準。這是一個矛盾的現象,卻也說明了現今女同的認同訴諸的「純粹性」是基於「我們的真實」的概念來構成的,因之駱的書寫位置失去其小說家的正當性,他的想像姿態併隨著已婚異男的身份認同被女同視為對邱的嚴重侵犯。這也顯現了女同認同中所謂的「邱妙津現象」,女同憑藉著對已逝作家邱及其作品的集體認知,形塑了認同主體。而女同念茲在茲的純粹性與真實性,亦表現在大量的網路書寫中,藉此減消一些認同危機,也由此強調了「現聲」的重要性。這樣的認同主體說明的不僅是群體特質的區分,更展現了「事件性」在主體建構過程中的重要性。最後分析《遣悲懷》之所以觸怒女同志的原因在於二者執著之處的差異所致,《遣悲懷》真正要說的是「死亡之後的事」,邱雖作為駱敘事的對象之一,但駱欲體現的其實是「死亡」的書寫主體。因此,網路女同的批評與駱的無能對話,表現的正是女同主體對於言說的純粹性的絕對要求,但也明顯的說明了這種純粹性其實過於封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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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書目

Cheshire Calhoun,張娟芬譯,1997,《同女出走》。台北:女書店

Jeffrey Weeks.1995.Necessary FictionsSexual Identities and the Politics of Diversity . Invented MoralitiesSexual Values in an Age of Uncertainty. 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趙彥寧,2002,〈面具與真實──論台灣同志運動的「現身」問題〉,《戴著草帽到處旅行》。台北:巨流

邱妙津,1994,《鱷魚手記》。台北:時報

── 1996,《蒙馬特遺書》。台北:聯合文學

駱以軍,2000,《月球姓氏》。台北:聯合文學

── 2001,《遣悲懷》。台北:麥田

中國時報,2001,〈駱以軍小說新作「遣悲懷」七月問世〉,藝文版,620

網路資料

aaronblue2001,〈Re: 再見邱妙津〉,壞女兒BooksTalk2001.4.27

CCISL2001,〈Re: 再見邱妙津〉,壞女兒BooksTalk2001.4.25

lavende 2001,〈Re: 關於邱妙津?〉,壞女兒BooksTalk2001.6.22

powerpuff2001,〈Re: 關於邱妙津?〉,壞女兒BooksTalk2001.6.22

waiter2001,〈Re: 關於邱妙津?〉,壞女兒BooksTalk2001.6.22

waiter2001,〈無能言說的亡靈──評《遣悲懷》對邱妙津的意淫與虛構〉。明日報新聞台waiter詩房間──交換日記

電子花車,1996,〈永不輪迴的鱷魚,不能結束的遺書──讀《鱷魚手記》、《蒙馬特遺書》〉。網路文化雜誌烘焙姬4──姬書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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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        中國時報,2001,〈駱以軍小說新作「遣悲懷」七月問世〉,藝文版,620

2.        事實上,我認為一些大眾傳播媒體,如電影、舞台劇等,都擁有這種「現聲」的功能。

3.        見駱以軍,2000,《月球姓氏》。台北:聯合文學。

4.        這裡我試著提出的「純粹性」是基於女同主體在此事件中與駱抗衡的狀況下,「純粹性」的定義為「在愛女人的前提下,且不否認己身之女性存在事實的一種表現」。

5.        邱實際於1995年去世,距今不到十年,有此誤乃因中國時報上的報導錯誤,而許多人便順其文而提之。

 

http://www.ncu.edu.tw/~eng/csa/journal/journal_park81.htm  論文來源網址

                                                                                                         

賴香吟 面對流言「無可選擇」

2008-01-30中國時報A14文化新聞丁文玲


  提供並整理邱妙津十萬字日記的賴香吟,文筆毫不遜於邱妙津,甚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女作家。她曾出版小說集《散步到他方》、《霧中風景》,擁有東京大學文化研究碩士學位,也是個早慧型的人物。


  賴香吟與邱妙津的關係,因為邱妙津的自殺與女同性戀文本,被好奇者一再猜測、傳說、渲染。這些年以來,賴香吟始終低調以對,拒絕採訪、避免困擾。但隨著《邱妙津日記》問世,賴香吟明白她不得不面對外界的各種問號,決定提出適當的解釋,希望中止流言蜚語。


  過去最引起邱妙津迷討論與好奇的,莫過於邱妙津《蒙馬特遺書》裡的人物小詠、《邱妙津日記》中提到的L,究竟是不是賴香吟呢?


  目前幾乎是「隱居」在台南的賴香吟,淡然而堅定的說:「那是邱妙津的文學,邱妙津的作品,不是我,不是現實的我。我並不是那個樣子。」


  邱妙津死後多年,賴香吟整理她遺留的日記出版。「最後時刻,她給我打了越洋電話,除了告別,留言要我代為處理書籍文字。」賴香吟以「無可選擇」來形容自己的感受。


  邱妙津的遺物中,《寂寞的群眾》與《蒙馬特遺書》已相繼出版,剩下數量最多也最難處理的文字,就是這部新近出版的日記。


  賴香吟冷靜的依照邱妙津的性情「文格」推估,這些日記不該只是一份給賴香吟個人的禮物,因此選輯出版,獻給喜愛她的讀者。


  賴香吟說:「我該說的都說了。除了盡到一個編者的說明義務,我不想多講和她有關的人與事。一切都過去了,有些謠言的版本太誇張。關於悲劇的發生,很難有人能說清楚始末因由,也沒有人有絕對的代言權。我只能接受,傷害千真萬確發生,死亡也無可挽回。」


  而隨著日記問世,賴香吟似乎也有意與邱妙津正式告別,回到自己最單純的作家狀態。目前已結婚生子的賴香吟,未來能否走出邱妙津龐大陰影與包袱,再寫出令人激賞的文學作品,十分令人期待。


  與兩人相熟的東海大學中文系教授周芬伶嘆道:「文學的命題,回到文學去解決吧!」

 

台長: butterfly Yen 奶油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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