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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02-20 00:00:35| 人氣1,815|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讓我不會流淚的喪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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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參加過無數讓我不會流淚的喪禮！

我非木石人，有人去世，當然不會裂嘴大笑，問題是，大多數的時候，我完全不認識躺在棺材內的人，甚至也不認識在場活著的人，譬如說，我高中時，有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老師再見了，我們全校就輪流去靈堂上香磕頭致哀，我變成上班族時，某個長官的媽媽或某個重要人物的誰誰又去逝了，就收到人事命令，要我們幾點幾分前去致哀。

在磕頭的同時，我會以同理心立場，感受家屬失去親人的悲慟，可是心中還有一個壞壞的聲音說：「要不是你的子女厲害，又何嘗能拉來這麼多人馬為您磕頭呢！」最厲害的是，家屬還找來地方政要或官員，或者某某大公司的老闆什麼的，這些VIP上台時，就會以最哀戚的聲音讚揚死者生前的德行，譬如含辛茹苦拉拔子女長大啦，一生正直樂善好施啦，歌功頌德之類的。

其實我也明白，不該有這種憤世嫉俗的想法，可是只要想到這些陌生人，只因為他們社會地位比較高或比較有錢，就可以大刺刺找一堆人完全不相干的人去致哀，就覺得亂難受的。

兩個禮拜前，有個遠房親戚（此稱表姐夫）死掉了，他是一個人鎖在房內，活生生把自己喝酒喝到死。我娘打電話傳來他的死訊，在電話另一端的我，眼淚就滾燙地滴下來了。表姐夫就住在我家附近，我們跟一大堆遠房親戚比鄰而居，他們全是務農的老實人。

表姐夫是原住民，也是個沒爹娘的孤兒，他有兄弟姐妹，不過他的父母去世時，他年紀最小，無法像哥哥姐姐有謀生的能力，只得一個人待在收容兒童的機構。表姐夫長人後，入贅到表姐家，他也跟著這個家族一起種菜，不過他不太需要擔負養家，因為表姐的娘家有很多土地，靠賣地或租地的錢就夠吃好幾代了。

可是表姐夫不快樂，他經常一個人喝悶酒，為人相當孤癖寡言，有一回我回家，看到表姐夫在我家後院菜園整理雜草，我喊了一聲姐夫好，他抬頭表示有聽到我的問候，就繼續埋首在田埂間。我娘事後小聲問我：「表姐夫有回應我的問候嗎」，我說他約略點個頭，我娘這時神經兮兮說：「他幾乎不跟人交談的，你今天運氣算好，他還肯理你一眼。」

親戚說表姐夫是自己想不開，他跟老婆的娘家處不好，也不理會老婆及三個子女，自己關在房間喝酒買醉，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任由他去，甚至也不太敢去敲他的房門，免得自討無趣。在某個早上，家人想叫他出來吃飯，才發現他躺在一堆零散的酒瓶中氣絕身亡，就這樣孤獨地走了。

我想起表姐夫曾幫我們搬家，那時我還是個大學生，當他氣喘如牛在樓梯間上上下下搬重物時，我卻待在快要搬空的房內看電視，我還記得他那原住民的大眼睛，因為使力，如牛眼般爆出，黝黑的臉龐，也因為使力漲成豬肝色。他還經常拿他種的菜給我的父母，掃墓時經常幫我爸除草（反而是我很少回去幫忙），還幫我媽搭絲瓜棚。許多租活他都悶聲不響地做著。

可是他就這樣孤獨地走了。當我回家時，我請媽媽陪我去他的靈堂上香，我看到表姐夫的兒子及女兒，我真的太少回家了，才發現這些記憶中流鼻涕的小鬼，全變成漂亮的青少年，他們遺傳到表姐夫的濃眉大眼，特別是老大最為英挺帥氣。許多親戚也趕來上香，其中一名坐在靈堂前吃著一盤剛抄好的青菜，我聽到這位親戚說：「我吃他種的菜，他（指死去的表姐夫）就會高興了！」

我突然也想要吃吃眼前的青菜，想讓表姐夫明白，我們從來沒有看不起他，想跟他說，其實他並不孤獨，也沒有被忽略，他是受到關心與敬愛的，他使力時的牛眼及豬肝色臉龐，讓我想流淚。

P.s.附圖原刊登於台灣立報2000年12月5日第七版，原本是配合一篇描寫不良少年文章的插畫，可是我覺得這個插畫人物的眼神跟表姐夫的兒子有點神似，讓我想起表姐夫，如果真有投胎一事的話，希望他來生能夠快樂些。


我要檢舉
台長： Heyswe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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