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黃小姐閒聊中不時提到她的爸爸，「工作已經很辛苦了，剩下一點點時間，就往菜園跑」，菜園離她家十公里以上，總是一大早出門，天已全黑了才一身汗濕的回到家。她說，她原來很不了解何以老爸要那麼辛苦，種了菜自己家根本吃不完，還得東家西家送，後來想到，這畢竟是老爸開心的事，開心就好。
我離職了，而且也開始學起種菜來，我終於了解那時候黃小姐口中的老爸「開心就好」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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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過後沒幾天，我和砂子去拍攝一段團拜的影片，拍完正要走，看到牆上展示著市民大學書法班學員的作品，順路瀏覽，看到了上頭的一幅書法：晴耕雨讀。砂子似乎愛極了，立刻又拍照又錄影，將之「拷貝」回家。
「老爹，我們現在正過著晴耕雨讀的日子哩！」回到農舍，她迫不及待要我也為她寫一幅掛在農舍裡。她似乎已深深體驗到這四個字的況味了。但我卻私下想著，我真要寫的話一定會讓這四個字調整一下位置，改成晴讀雨耕。晴天，大太陽曬得人頭皮發麻，田裡事恨不得打赤膊去做，卻又怕超強紫外線造成皮膚病變，變黑是無所謂的，傍之而來的是日積月累的強烈陽光傷害有可能引發的後遺症，因而不能不戴大帽子穿長袖衣服來保護自己，總搞得整件衣服都濕透透，額頭上的汗珠大顆大顆掉落泥地，這也深深體會什麼叫做鋤荷日當午，汗滴禾下土。此時倒不如在屋裡讀書，待到日頭較偏，最好是微雨時大地分外凉爽，整畦鬆土輕鬆，拔草也容易，所以晴適宜讀雨適於耕也是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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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耕讀歲月，總是各忙各的。她的特點是細心和有耐力，我卻愛大刀闊斧，秋風掃落葉，有效率有成績就好。
所以，鋪草皮時我適合當搬運工，當剷土工，她則是手持鏝刀，細心敲碎泥塊，調平地面，再一塊一塊鑲拼而上。植栽草花，我適合拿起沙剷，像高效能打洞機一個洞一個洞一直挖過去，她則是仔細把草花一株株從盆裡倒出來，栽進植穴之前，沒忘了連盆裡殘留的一些有機土和肥料丸也一併倒進泥坑裡去，然後再一一撥平。我拎著水壺從池裡提水，一壺壺汲取，由近而遠來來回回一路澆灌而去，一天下來不知走了幾千步，她往往蹲在一個地方，幾個鐘頭難得移動三公尺，幹嘛呢？細心的拔除野草，細心的修枝剪葉。這樣的完整分工，即使農場只不過千坪之大，兩人近在呎尺，有時整個大半天都難得聊一句。
習慣了這樣的工作方式，半年下來，似乎也不曾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忽然間她飛了一趟加拿大，農場裡只剩我一個人，同樣半天不開口講一句話，卻感受到這真大大不對勁起來，澆水，拔草、剪枝、翻土、施肥都得做，明明工作多極了，竟是百無聊籟，一樣也提不起精神來做。菜園該澆水了，草地長出太多咸豐草該拔了，不趁早拔除一旦成長開花，每一棵都會繁殖幾千棵新的咸豐草，整個花園菜園就完蛋了；菅芒的苗長出來了，今日不拔，明日長大了連鋤頭都鋤不掉，有一陣子我們還請了怪手來除菅芒；情人菊得時時剪枝才不會徒長太甚使得葉多花少，金露華和扶桑、七里香也都得適時剪短，他們才會在矮處分枝，長得密實好看；這邊，玫瑰的植株瘦了，該加強肥料啦，那邊，菟絲花堂堂入侵，如果不速速耙走，會快速蔓生，導致許多植物死亡，還有，台灣佛甲花開得茂密，這是乾地才長的草才開的花，顯示那一側土地太乾了，要加強給水；翼莖闊苞菊這種野草長得快，如果不在小苗狀態下即時拔除，沒多久他就木質化了，用割草機來砍就有如砍到樹榦，會發出刺耳的聲音，還不容易砍倒，最可怕的是他居然還是一種多年生的植物，今年不砍，明年後年都還會繼續肆虐為禍……，隨著農耕常識增加，工作變得充滿了迫切感，可是，一個人做事連腰都彎不下來，農忙時節農人可以享用五餐，一個人獨處卻是為自己弄一頓吃的都嫌煩，還五餐呢！終於又獲一個道理，農場是不適合一個人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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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今天吃什麼呢？心裡盤算著一頓飯如何打理，來到了菜園。小黃瓜長出兩條，一直捨不得採，終於有一天孩子們帶著他們的孩子們來了，於是拔了小黃瓜做凉伴，這才發現原來小小的小黃瓜其實已夠老了，老得皮硬如紙，「一點也不好吃」「還是市場買的比較脆」；現在又長出幾條，緊緊記得千萬要趁著幼嫰即早嚐鮮，但至少在今天還是不宜，太小了，完全還沒長大。茄子結出好多，也都還不夠大，玊米剛剛長出小苞，裡頭藏著百匯餐廳那道生菜沙拉的小玉米嗎？韭菜是又可以割了，窩苣似乎也長得和市場裡買的一般模樣，那就吃窩苣好了。是燙煮著吃還是加幾片薑絲炒著吃？問誰呢？今天農場裡只我一人，一切自己做主，難不成問窗外聒噪不停的鳥？
這菜長得不夠標準，保證賣相不佳，但心裡萬分明白，這菜乾淨到幾近百分百純淨，因為菜園休耕十多年而他們是開園的第一批嬌客，施的肥是家裡乾淨的廚餘遵古法堆造而成，澆的水汲自地下一百零五台尺的潔淨地下水，或許不必炒煮，洗洗便可生吃。
把這麼乾淨的菜拔下來，為自己炒一盤當午餐，把它們裝在塑膠袋裡帶回家犒賞家人。有一天一定可以拔更多來送給最好的朋友，鄰居，那時我會告訴他們，這是我的乾乾淨淨的菜園裡長出來的，這就是我的真心。菜很便宜，一大把才賣十塊錢二十塊錢，這我曉得，但菜也很昂貴，因為澆水順便澆進我的數不盡的汗珠，日日盼著他看著他成長，裡頭有很多的心情故事，急不得慢不得，該做的工一分也不能省，不該做的一件也不能多，菜才會長大，才能摘得下手。而就如我一位畫家朋友所說的，自己太愛的作品捨不得送人，自己覺得不喜歡的作品又送不出手，送菜小小事，種得不夠漂亮的菜還真真送不出手，黃小姐老爸種菜送人，除了痛快就好，想必另有更多沒說出來的送菜的道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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