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整個2003年都在服役，不過由於閒暇的時光越來越多，又加上DVD的發達與氾濫，算一算今年新看的電影還是超過了一百數十部（小說和文化評論則看了三、四十本），較遺憾的是由於時間匆促加上對趕影展越來越欲振乏力（想想，你一場影展跑下來看了二十幾部片，如果換成院線，你真的每部都會去看嗎？影展的氣氛對於無謂的觀影消費似乎是很重要的），結果台北電影節只看了六部，金馬影展只看了四部，或許真的錯失了不少傑作（像是今年坎城的三部獲獎片，及我期待已久的《威尼斯早晨》），而年尾上映的《厄夜變奏曲》及《父子迷情》都因為休假撞不上檔期而錯過，不過其他似乎該看而且想看的，都如願地看到了。在排心目中最喜歡的二十部片過程中，發現今年出色的作品確實很多，寫滿了一整張紙的片名，再心有不捨地將某些似乎沒有那麼喜歡的作品槓掉（最近才看的《再見列寧》與《怪ㄎㄚ情緣》，還有偶像導演的《幸福合作社》，以及看完激動許久的《奔騰年代》《黃昏清兵衛》及《麥兜故事》都在考慮許久的情況下被捨棄），反倒是感到失望的影片名單，幾乎是硬湊出來的（但像《美國派之昏禮》這種不帶預期去看，看完之後很想死的影片倒是不少），或許是當兵後，對很多事都開始變得寬容，且願意帶著欣賞的眼光去面對。
扯太多了，以下是我今年的總結算。
2003年年度最佳二十部電影（★表示曾上院線，國名僅代表導演及電影背景）：
一、《愛作愛作夢》The Dreamers‧義大利／法國
以理性冷靜的眼光，一面回顧輕狂的革命歲月，一面與影迷大玩經典印象遊戲，貝托魯奇重返三十年前「巴黎、性、公寓」的情慾世界，大膽、突破與視覺美學仍未遲鈍，對性靈深邃幽微處，那純真與殘酷的觀點依然厲害，但更多了世事歷練的寬厚沉穩氣度。
二、《時時刻刻》The Hours‧英國★
原著中巧思處處但過於刻意的三段式故事，在更具匠心的編劇與技法高超的導演合作下，意外地達到了文字所遠不能及的恍惚美感，讓三個女人一日之間的生命，因而流動融合起來，更接近了原著所汲欲達到的經典（達洛威夫人）氣味，三個女演員彼此隔空呼應的表演，也是成功關鍵。
三、《火車上的男人》Man on the Train‧法國
張力滿溢的戲劇氣氛，讓兩個天南地北的老男人，一段生命交會的故事，每分每秒都飽和著懸疑、幽默，與動人的詩意與感性。強尼哈勒代與尚羅歇佛完美的唱和默契，在導演派提斯勒貢的調配下，隨著劇情一路衝上微妙性與曖昧性的最高點，是部越看越有滋味，看完回味無窮的傑作。
四、《蘭花賊》Adaptation‧美國★
先是將觀眾向故事外一步步地拉出，冷眼旁觀這創作路程的顛簸，再藉著他「分身」的畸形構思，一股腦將觀眾擠進他那萬象繽紛、天馬行空的狂想裡（毒品／性愛／偷窺），而那卻也正是編劇本人對於這個故事本身（蘭花狂／熱情／改編）最內在、最隱密的私人解讀，整部片宛如結合飄浮奇想與犀利解剖的詭妙大觀園。
五、《科倫拜校園事件》Bowling for Columbine‧美國★
導演麥可摩爾瀟灑自信地穿梭在自己搭構出來的理論基地上，發射出的一顆顆飛彈都準確犀利地命中美國夢最脆弱的部份，透過他冷靜、不友善且批判性十足的鏡頭與追問，透視每張愚蠢、短視、可悲的臉，逼現他所需要的「真相」。或許是過份主觀，或許是強勢置入，但片中流露出的感性與真誠，恰如其份地彌補了可能的缺憾。
六、《紐約黑幫》Gangs of New York‧美國★
史柯西斯以他尖銳、突兀、猛暴的鏡頭，掃瞄這城市歷史上極黑暗的時代，講述邁向民主與融合前的劇烈痛楚，然而卻在最後的總結中，完美地導入他對這個城市的珍視與熱愛，這樣同時能兼容並存著批判、憤怒與款款深情的眼神，正是大師手筆。
七、《遠離天堂》Far From Heaven‧美國★
幸福，是天堂所應允的奇蹟，或許也是天堂陌路上恍惚不可求的幻影，這世界的殘缺與層層禁錮生命的枷鎖，讓追求幸福的自我面貌，變得更模糊不清楚。《陌路天堂》是泰德海恩斯站在道格拉斯塞克這個巨人的肩膀上，帶著我們望出去，看見通俗劇那更廣袤寬闊的新世界。
八、《生命無他》Anything Else‧美國
伍迪艾倫回到了七○《安妮霍爾》八○《曼哈頓》九○《賢伉儷》的都會男女情愛世界，展現二十一世紀新包裝老口味的生活觸感，而九一一事件的陰影及發酵，也讓好幾年來越來越甜俗乏力的伍迪，喚回了過往的酸澀與沉澱情緒。更重要的是，他的笑話依然逗趣，他的角色依然可愛有魅力。
九、《無間道2 & 3》‧香港★
極少見一集比一集精采的續集電影，將出奇成功的第一集在陳述上力有未逮之處，一層又一層地將人物的心理轉折加以補強，並一筆又一筆地為「無間」的龐大定義加以佐襯，直到「終極」，更把身份與自我的衝突折磨，推至驚心動魄的人魔交戰，並直墜入莎翁悲劇般蒼茫荒蕪的晦暗深淵。
十、《28天毀滅倒數》28 Days Later‧英國★
「退此一步，即無出路」的悲涼島國心態，凝聚為影片中強悍的窒息感與孤寂感，而導演丹尼鮑爾即使在最深最暗的絕處，卻仍願意激發出一絲自得其樂與相濡以沫的溫情，展現出他過往作品中並不明顯的英國味。而影片中兩相對照染病者的瘋狂與自衛者的兇暴，其間的意趣或許會讓剛經歷過SARS風暴的台灣人民，格外地心有所感。
十一、《青春電幻物語》‧日本
岩井俊二吸納了德布西作品中印象派與象徵主義的風格，自由地表現在他夢幻般美麗卻光影晃動、色塊交溶、縹緲暈眩的影像上，並回過頭以那寬闊迷離的自然景致，襯托劇中人荒涼悲傷的心境。片段式的、信手捻來般的敘事，大量恍惚的、幻境般的插入影象，就像是腦中紛雜的回憶，帶有距離感，卻又親近得令人怯於正視。
十二、《不散》‧台灣★
老戲院、時間、記憶，構成了這部神奇、迷人又感傷的作品。雖然片中仍盡是些老面孔，也維持著導演舊的風格、舊的元素、舊的觀點，但蔡明亮在這部從《你那邊幾點》中將時間這個大主軸拉過來的電影裡，似乎投入了更多的個人情緒與感觸，想要告訴大家，那些追逐著幻影、迷戀著幻影的時光，及散落在其中點點滴滴，在他心裡，從不曾散去。
十三、《綠洲曳影》‧韓國
之所以有「綠洲」的沁涼滋潤，是因為有沙漠的酷熱荒蕪。李滄東匠心獨具地讓我們隨著鏡頭，先是看到了這兩個被世界遺棄的男女，荒漠般的生命，卻漸漸地探勘出其中湧現活水、生機盎然的心靈。兩個不可思議的演員，把「綠洲」這個命題，從外在的劇情拉進到角色的內在，讓可以當成新聞報導式充滿窺奇、剝削的故事，變得層次細緻而且觸動人心。
十四、《魔戒三部曲：王者再臨》The Lord of the Ring: The Return of the King‧紐西蘭★
另一組直攀巔峰的三部曲完結篇，導演彼得傑克遜的雄渾大氣與陰沉幽深，達到了並置與相容的最高境界，腥風血雨的正邪對決，與撕扯欲裂的心靈掙扎，要對抗大軍壓境的黑暗勢力，大到國族存亡興衰，小到個人生死攸關，都需要背水一戰、破釜沈舟的信念與勇氣。彼得傑克遜無論是戰爭場面的調度、恐怖氣氛的營造，或是寧靜淡泊的慰藉，都深具大師格局。
十五、《心的方向》About Schmidt‧美國★
亞歷山大潘和他的編劇搭擋吉姆泰勒再度使出看家本領，在音與畫的融合或撕裂中，玩出極諷刺又悲哀的「口是心非」敘事，讓這個獨霸全場目光的退休老人，強作堅強卻其實是脆弱無助、自我安慰的心境一點一點地暴露出來。而偉大的演員傑克尼克遜毫不費力地化身為這個與他明星特質大不相同的角色，更教人嘆為觀止。
十六、《神秘河流》Mystic River‧美國★
無聲的對象與暗夜的對話，克林伊斯威特讓他作品中人物的曖昧與陰沉被刻意地突顯，於是一場抽絲剝繭的向外緝兇過程，變成了充滿獨白與囈語、挖掘回憶傷痕、與自我深處爭執對抗的心理劇。
十七、《芝加哥》Chicago‧美國★
編劇比爾康登把故事聰明地擺在現實環境中，除了開幕及落幕前的兩場秀外，歌舞場面則全放進了幻想裡，讓原本就刻意像是一場場歌舞秀表演的原劇，恰當地嵌入電影劇情中。導演勞勃馬歇爾神奇地彰顯出影像能夠超越舞台限制的優點，讓作品散發出具豐富層次的電影感來。
十八、《死亡詩篇》Son Frere‧法國
捨棄高低起伏的劇情成份，剝解掉所有偽裝與自我麻醉，逼著角色們赤裸裸地面對最蒼白冰冷的病痛與死亡，無畏繁瑣的細節描寫，對於醫療如儀式般的冷淡面對，藏下出世的生命意義探索，收斂入世的社會及人際衝突，派提斯夏侯以幾近於舞台的風格，從容自信又精準地解剖了每個落在十里霧中徬徨失措的心靈，血淋淋地攤在觀眾面前。
十九、《街頭痞子》8 Miles‧美國★
越是貧窮、落魄、失意與卑微無奈的生活，越能激發富生命力的創作、贏得普羅大眾的共鳴，寇蒂斯韓森在這個幾乎完全依賴著「阿姆」明星光芒的白人饒舌歌男孩故事裡，找到了清楚的定位。絕境裡的小小奇蹟，逆境中的意外助力，讓底特律荒涼的灰暗社區，蹦出了狄更斯般的人性光采。阿姆彷彿心有感觸的自然表演，兼具明星魅力與虛實趣味。
二十、《光明未來》‧日本
「光明未來」可以是個反諷，但黑澤清卻以誇張的過度曝光，為這個主題做了精采的闡述，未來也許沒有一絲陰影，也許沒有任何阻礙，但那光，那讓人幾乎睜不開眼的要命的光，卻可能讓你，連自己的身影與存在，都變得虛無、模糊、不清楚。
最感失望的電影（至少還有期望才會失望）：
一、《駭客任務三》
許純美女士前一天說她要小云，後一天又說她不要小云。《駭客任務》第二集許了觀眾一個寬闊超然的視野，到了完結篇卻又一副好像什麼也不曾說過的樣子，最後還居然響起了天外一筆的反戰呼聲。「駭客」導演華卓斯基兄弟和許純美女士顯然聲氣相投，都很懂得把觀眾當白癡來耍。不過確實也是，大家的智商似乎都因此萎縮了好幾成。
二、《綠巨人浩克》
動作片想要言之有物，並不是非得要擺進一堆食之無味的「感情戲」；東方的倫理傷痕也不等同於西方希臘悲劇的伊底帕斯。李安導演雖然仍是溫厚、成熟且細膩的，但《綠巨人浩克》卻是近年我所看過最無戲劇張力、最令人呵欠連連的大成本漫畫改編電影之一。演員表現之尷尬乏味也堪稱李安電影中歷年之最。
三、《六月之蛇》
日本不甘寂寞的變態中年男子，睡前拿充氣娃娃和色情圖片自瀆的詭異性幻想，被完整重現銀幕，濕漉漉的肉慾漲滿整部影片，不過說實在的，泡在一個怪叔叔的黃色腦漿裡，看著他揉躪女體所帶來一波又一波猥褻的性潮，真是怪噁心一把的。發現自己的性幻想還是比較清純美麗。
四、《瑪德琳姊妹》
威尼斯影展偶爾會把金獅頒給一些偏頗又無趣呆板的作品，繼《豪情本色》後，彼得穆蘭拍得像粗糙電視劇般，冗長扁平又死氣沉沉的《瑪德琳姊妹》又是一例。想靠招惹教廷梵蒂岡來換取矚目和票房，至少自己也要有點實力，否則也只能唬唬愚夫愚婦而已（我沒有任何政治指涉）。
五、《向左走，向右走》
恭賀梁詠琪小姐朗頌辛波絲卡詩句的片段，榮獲今年度最恐怖、最令人不寒而慄的驚悚效果獎，比《咒怨》的小女孩還嚇人，讓我好幾個月都沒雞皮疙瘩可掉。
最驚喜之好萊塢鉅片：
一、《魔戒三部曲：王者再臨》
預期甚高，卻能比預期更具震撼力。
二、《怒海爭鋒》Master and Commander: The Far Side of the World
澳洲導演拿大筆好萊塢資金拍的十八世紀歐洲海戰電影，充滿了知性氣息與英式優雅，並一再辯證領導統御中難以拿捏的冷血與人性，絲毫不讓錢堆裡滾出來的大場面給抹煞，是一部聰明自信又技法卓越的佳作。
三、《追殺比爾》Kill Bill: Vol 1
在看到結局前很難說是不是過了火，但就這半部來看，確實娛樂效果超凡，且人物設計巧妙精彩。
年度最佳小說（今年發行中譯本或原文版之新書）：
一、【摩爾人的最後嘆息】The Moor’s Last Sigh‧薩爾曼魯西迪著
二、【羚羊與烏鴉】Oryx And Crake‧瑪格麗特艾特伍著
二、【海邊的卡夫卡】‧村上春樹著
三、【初戀異想】First Love, Last Rite‧伊恩麥克伊文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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