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文良著作集＞勵益品＞時光中的遺蹟 ㈠生活手札

　　◎01、清晨之歌

　　在都市裡，要聽到雞啼，可真是一件難求的事。
　　阿文住在堂弟〈志成〉家時，每天清晨四點，卻都能聽到，兩隻公雞的「對唱」——牠們的距離，起碼有一箭之遙。每天清晨，牠們就那麼‥「喔喔喔！喔喔喔」地，此一句、彼一句的叫著。
　　叫醒阿文，這個每天必須早起的人；也叫起了阿文，這個異鄉遊子的愁……
　　這天清晨四點——
　　第一隻雞，準時的啼叫了……很久很久，卻沒聽到，第二隻雞的回應……
　　第一隻雞，又再度的啼了……很久很久，依然沒有聽到回應……
　　於是‥牠獨自高吭——牠知道今後，再也喚不醒，另一隻雞的回應了……
　　在這還是「夜」的清晨中，阿文聽得出那啼聲，是含著悲、帶著淚的呼喚……
　　幾天過後，連那隻公雞，也「沉默」了……
　　從此之後，這都市中，再也聽不到，那足以劃破長夜的呼喊了……
　　阿文聽到的，只是那些‥「防不勝防、煩不勝煩」的鬧鐘罷了！
　　阿文突然覺得‥失去了兩個朋友……於是‥便在冷冷的街道上，學了幾聲雞啼，悼念著牠們；回頭卻見——
　　晨曦，在大樓的頂角閃耀……
　

　　◎02、悼家鄉

　　阿文的家鄉，四面環山，有若一個湖泊，故名叫〈湖仔內〉。（唯東北角，缺了座山，開了個口，名叫〈湖仔口〉。）
　　鄉裡，兩面是梯田，一方是煤礦場地，有條清溪，流瀉而下，雖談不上什麼風光水色、風景明媚，阿文卻深愛著它，畢竟‥阿文是在這裡出生、在這裡長大的。
　　家鄉，也曾有過輝煌的時光，像充滿青春活力的少女一樣……卻也難耐歲月，無常的變易——礦場收了，村子裡的住戶，一家一家的搬了、稻田一區一區的荒了；菅芒雜草，一叢一叢的冒起……家鄉，就這麼的老了……
　　一條「遲到」的「產業道路」，記不得是在哪一年，浩浩蕩蕩、坦坦蕩蕩的，開進家鄉，爬上山來……
　　路，帶給了人們，偌大的方便，也為人們，帶來了「進步」——
　　上下山，有車代步，不出十分鐘；走路也無須，再踏黃泥巴路……
　　瓦斯爐、電視、冰箱、電話……一一的，走入家鄉……
　　有時，阿文還真感激‥政府的「照顧」呢！
　　然而‥這條路，卻也帶來了「破壞」和「污染」——
　　常有人趁著「月黑風高」的夜晚，載著滿車的垃圾、廢土等，往山裡頭倒，沿路比比皆是。
　　有戶人家，更趁著交通的方便，而經營起養豬的事業，管理不重視「環保」的結果，硬是把家鄉，那條原本清澈的溪流，給污染了——溪裡，不再有魚、不再有蝦……臭氣加上死氣，沉沉地瀰漫著。
　　更糟的是‥有些人，還趁機賣土地建墳場，儘管那塊‥「山坡地禁止濫墾濫葬」的牌子，四處豎立著，但是‥人們依然我行我素；儘管那些警察、管山的人員，常常到山上來「巡邏」，墳墓卻像「青春痘」似的，冒了起來，越來越多……
　　小小的家鄉，最近還建了不下十間廟，竟多是「大家樂、六合樂」之下的附產品，每到夜幕低垂，三教九流的人士，從四面八方——或三三兩兩、或成群結隊而來……不僅是廟裡人多，搞得晚上，連原本寂靜的墳場，也都「熱鬧」起來了……
　　在這裡土生土長的阿文，眼見著家鄉，從繁華走向沒落……雖知世間，興衰本無常，然而‥又怎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家鄉）憔悴呢？
　　阿文小時候，曾經有過那樣天真的「夢想」‥要在山腳，蓋一間學校；山上，要種很多果樹、種很多花（觀光果園、觀光花園），讓人吃、讓人賞、讓人遊玩，都不用錢；要從山頂，搞一條又長又遠的「溜滑梯」，一溜就到山下；要從山下，舖一條石階，爬到山頂，山頂有一宇佛寺，有和尚大師住持的（不是那些抽煙、嚼檳榔、喝酒、打牌、玩大家樂的廟公），阿文可以去聽師父講阿彌陀佛；可以替佛、菩薩（像），擦掉臉上的「凡塵」……
　　小小的阿文，很會幻想，曾有過這樣的夢‥自己也不知道，哪來的法術，把家鄉一「畫」，就成為心中的「理想國」了……
　　二十年來，阿文一覺醒寤，才發現‥自己，還真像是‥痴人「作」夢……
　　今天的阿文，心有餘而力不足……
　　欷歔之餘，也只有為家鄉，唱起一首悼歌‥
　　　　一堆堆的孤墳立起，
　　　　天空飄著細雨，
　　　　雨點在風中哭泣，
　　　　呵！我的家鄉啊！
　　　　將一日日的死去……
　

　　◎03、殘缺不美

　　阿文有回在夜市，玩「套藤圈」，套中了一隻「小瓷馬」。
　　那小瓷馬，一身潔白如玉、其眼炯然有神、其貌英姿煥發、其狀似雷馳千里，臨風嘶鳴……
　　小瓷馬，深得阿文喜愛，常幻想著‥能騎著一匹白馬，奔馳在無疆的綠野上，甚而奔向無際的藍空中……
　　哪知‥有天，竟然把瓷馬的腳，給摔斷了，使得阿文，難過不已。傷心之餘，只得用強力接著劑，把它黏起來——雖然黏起來了，可是‥那道裂痕，卻像道疤似的，永遠存在。
　　阿文不得不將小瓷馬，換個方向擺，為的是‥不讓人，看到那道裂痕，然而‥換了個角度的小瓷馬，卻也失去了原來的雄糾氣勢，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阿文最後，將小瓷馬，丟進了垃圾桶……
　　阿文突然覺得‥自己怎麼無情得很……
　　而這世間，一切事物，皆是無常易變的，又有什麼，值得（能夠）恆久珍寵、惜愛的呢？
　

　　◎04、此恨綿綿

　　有天晚上——
　　阿文走過夜市，看到一個賣「野物」標本的攤子，上面陳列著‥飛鼠、浣熊、黃鼠狼、穿山甲、黑腳香、野兔、台灣熊、梅花鹿、眼鏡蛇、小老虎等等的標本，真是應有盡有、琳琅滿目。
　　阿文不禁駐足觀看，其中，有些瓶瓶罐罐的，還有些是玻璃盒子，裝著鹿茸、蛇膽、虎骨等等，一大堆野生動物的「藥材」，也真是教「人大開眼界」呢！
　　忽然間——
　　阿文的目光，停留在「胎猴」（想是應作「猴胎」）兩個字上，仔細一看——原來‥那是把懷孕的母猴打昏，活活地剖腹，所取出來的猴胎……阿文看得真是怵目驚心，心裡直罵‥〔真是慘無人道……〕慈悲之情，油然而生，淚水，不由得，都流出來了。
　　阿文目光一移，發現‥有兩個箱子裡，竟然全是猴猻的頭臚……一個個盡是‥「齜牙裂嘴——咬牙切齒；橫眉瞪眼——死不瞑目」的模樣……
　　阿文呆住了……
　　默默地，耹聽著群猴，慘絕悽厲的吶喊……
　　牠們，會是多的麼的「恨」啊！
　

　　◎05、天下父母

　　阿文小時候，又好爭理、又好辯……
　　阿文永遠都不服那一句‥「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那些成天愛喝酒、賭博……的父母，難道「是」父母嗎？
　　那些拿子女出氣、虐待子女的父母，難道「是」父母嗎？
　　那些把女孩，賣進火坑的父母，難道「是」父母嗎？
　　…………
　　阿文曾想‥〔要是被我知道，是誰說出‥「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句話的——即使是孔子，也非得賞他兩巴掌不可……〕
　　於是‥阿文常惹得父親，大發雷霆，常被打得唏哩嘩啦的。
　　有次，惹得父親，火冒三丈，一巴掌摑向阿文。想必若被打著了，牙齒都會掉光；阿文機靈地，把頭向後一傾——正好躲過；可惜鼻子太凸，就被揮著了……
　　阿文感到鼻中，一陣溫熱，舉手一擦——是血。
　　後此以後，阿文動不動就流鼻血。
　　阿文不再跟父親爭辯，其至不再叫父親……還打算一輩子，都不再叫他呢！
　　父親卻到處找什麼藥、什麼偏方的，讓母親搞給阿文吃，卻一樣也治不了，阿文的流鼻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阿文才想通了這句話‥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於是‥阿文一流鼻血，就想哭……
　
　　誰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天下是有「不是的父母」，然而‥不管是或不是，都是父母——
既是父母，就是父母，父母就是父母，還能說什麼‥「是、不是」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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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整修首舖「新聞台。潘文良著作集」。2021.12.28.二　00:00:33
◎潘文良《時光中的遺蹟》㈠ 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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