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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06-27 18:04:35| 人氣1,006|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阿盛】經過十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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唸高中時,我們纔十七八歲,正是天天夢見自己騎白馬馳騁在萬花叢中,或者是看了紅樓夢就自以為是賈寶玉林黛玉的年紀。

那時節,「生活」是大人們的事,除了唯美的幻想以外,腦子裏就祇思念著英文考三十二分該怎麼辦,數學老師會不會請假,如何能多保留一些頭髮而教官又檢查不出毛病……之類的事情,至於其他的現實生計,倒是都覺得並不怎麼重要,即連寫作文,也都寫些有恆為成功之本啦、要立志做大事不要立志做大官啦,等等等等一類的文章,偶爾有同學說起將來的志願在於發財,大家一定會覺得這種人俗不可耐,嚴重點,還會鳴鼓而攻之。有一回,我不小心說了一句:「將來我如果發財,一定要先買一幢漂亮房子。」結果,被好幾個同學罵了整整一段午睡時間,最後他們還了結論,說是我這個人年紀輕輕就這麼不甚了了,日後必然也佳不到那裏去。

轉眼春來秋復去,十番寒暑等閒過。用白話說,鳳凰花謝了又開,十年的光陰就這麼匆匆地溜走了;當年那些經常在作文中說要效法世界偉人的同窗們,截至目前發稿為止,仍不見哪一個有成為偉人的跡象,並且,據我所知,十年後的今天,我們都已經不再隨口就說有恆為成功之本,而當年最容易引起大家鳴鼓而攻的那個問題,如今我們正天天在想著、追求著。



杜宗哲是我高中時代要好的同學之一,他彈得一手好鋼琴,在學校時,幾乎天天都要向人立誓,說是將來「一定要為中國的音樂界爭口氣」。上了大學以後,他的口號改了,改為「要為中國現代民歌紮下長遠的根基」什麼的。現在,他在新營一所國中教音樂課,去年春節我回新營,他來找我,一臉憔悴,我問他現代民歌的根基紮得如何了?他有點不悅,一邊喝酒一邊數說,從臺灣民謠談到狄士可,又從琵琶談到電子琴,然後對我抱怨教書薪水太少,養不活老婆,正打算辭職去餐廳彈電子琴。我引用他以前的話說,音樂教育是百年大計,絕不輕言放棄啊。他頗不高興,嘀咕著說,米菜都得花錢買哪;我又引用他以前的話說,音樂教育是崇高精神的昇華,中國音樂界要爭口氣哪。他說這個不重要,這個不重要;我小心地問他:「那麼,你認為最重要的是什麼呢?」他說錢。



同樣在當教師的還有王月琴,她早年一向以俠女巾幗自況,對社會上的弊病,時常痛加撻伐,尤其痛恨惡性補習,記得她曾說過一句名言:「惡補不除,奈天下蒼生何?」每一提起惡補,她的嗓門就大過男生,有一次還說「惡補猛於虎」,信誓旦旦將來必「竭思殫慮」掃除惡補,即使天下人都反對,她也要「雖千萬人吾往矣」聽得我們一楞一楞地,大家為了表示對她的敬意,皆呼其「鋼琴」而不名。

世事難料,王鋼琴如今已成為被掃除的對象,她在臺北與人合開了一家補習班,保守的估計,月入五十萬元。前不久,我在一次新聞採訪中碰到她,聊了起來,我特地提起惡補,故意刺激了她一句:「搞惡補的人都沒有商業道德。」她聽了倒是祇微微一笑,我說:「還是要有良心纔好。」想不到她一聽哇然大笑:「嗚-------哇哈哈----,幾個人有良心?良心是什麼?這社會,沒錢就沒地位,大家想罵就罵,想打就打,什麼良心!」我說這太偏激,她接著說了一大堆道理,什麼補習正是輔助教育啦,正是國家教育的延伸啦……,末了還說了一句話:「聖人云:人是鐵,錢是鋼。」我忍不住抬出她當年的論調,她笑得兩排牙齒相隔五寸多,然後面色一沉,幾乎欲泣欲涕地訴說她當年如何吃盡沒錢的苦,最後,她說:「物競天擇,這年頭------」我趕緊接下去:「這年頭,祇要是有錢賺,雖千萬人吾往矣。」她默默地看著我好一陣子,頭也不回的走了。



高中畢業後,高銘聲沒再唸大學,當年他是我們班上的才子,不但會作詩填詞,還能隨口改編流行歌詞,偶爾也在校刊上發表一些「烏山頭遊記」、「憶祖母」之類的文章,他會學二十種以上動物的叫聲,會跳勃魯斯也會跳吉魯巴、恰恰,唱起歌來會令人替那些賣唱歌手擔心飯碗,畫起圖來掛在壁上,十個人有八九個會認為一定是名家手筆,他的最大志願是當作家或者當歌星、當畫家。

貶眼十年,這些願望他一直沒實現。起先,他在鎮公所當工友,再到一家出版社當校對,接著在鐵路局當站工,四年前認識了一個家裏開麵包店的女孩子,聽說這女孩曾經指天誓地要嫁他,就差沒有歃血為盟,提親時,他的準泰山泰水大人向他要二十萬聘金,沒有,減半為十萬,沒有;再一打聽,他月入兩千五百元;那個千百次發誓非他不嫁的女孩終於「忍痛」嫁作富人婦,據說臨出嫁前還寫了一封信給他,信中特別強調一句話:「貧賤夫妻百事哀。」結語是「此生無緣,望君保重」。從此,才子浪跡天涯,四處為家,沒有知道他的行蹤。

去年暑假,高中同學舉辦同窗會,他悄悄地來了,我問他寫作的事,他一臉茫然,似乎被問起一件清乾隆時代的事;我又問他唱不唱歌;他連連搖頭,說是生意要緊,沒那種閒情逸致了;我再問他是否還畫畫?他說那玩藝兒賺不了大錢;最後我問他是不是還對作詞有興趣?他反問我是不是瘋了?



馬國禮和我在一起的時間最長,我們兩個唸同一家小學、中學、當兵的時候又同在一個大單位。從初中起,他就對命理占卜這一類事情很有興趣,書房裏的命卜書比課本還多,那時候我們都很相信他,考試之前總會要他「測題」,高二那年,第二學期期考時,我們按照慣例請他卜卦,他煞有介事地卜了老半天,告訴我們要死記這一題那一題,我們依言而行,結果,全班數學不及格的有二十多個。

當過兵後,馬國禮隻身到高雄闖天下,起初在路邊擺飯攤子,過一陣子,他嫌飯攤子賺錢少,竟然掛起招牌幫人算命,又在報紙上登廣告,說是「自劉伯溫以來天下第一命相奇才----烏石山人」,據一些同學說,生意興隆。可是不久就出了紕漏,他大概是一時暈了頭,竟然大力勸一個女客戶離婚,否則必有三災六禍,不巧女客戶的丈夫正是警察局刑事組組長,組長親自到門,偽裝客戶,他算了又算,大叫一聲不好,然後開始始這個組長趕快設祭壇改運,否則命中犯煞,將有惡運。組長誠惶誠恐地問他如何改運,他於是 說了一大套辦法,結論是:「花三萬塊錢天右而已。」組長問他靈不靈,他說,這是什麼話!不靈的話就讓你掀算命攤子拆招牌好了。於是,三十分鐘後,他的招牌和攤子都沒了。

現在,馬國禮就住在臺北龍山寺附近,仍然掛牌替人算命,我好久不見他了,說不定那一天也去找他,我不會傻到去請他幫我算命,我是想跟他要債,他兩年前向我借了一百塊錢,到現在都沒還我。



錢靜芳在中學時代是我們班上的班花,天生成的瓜子臉柳葉眉櫻桃嘴水汪眼,頭腦也不錯,口才是第一流,她很喜歡發表議論,尤其最常批評臺灣的電影。「第八藝術的興盛必須由我們來重視,來推進……」她在高中畢業後寫信給我:「……所以我要唸戲劇系,……若有機會,必定要拍出真正中國的電影,演出真正的中國人形象……」

六年前,她大學畢業,果真投入電影界,先是當場記,後來加入演員陣容,演些婢女之類的小角色,熬了許久,終於有機會演主要配角的戲,四年前,我在電影廣告裏赫然發現她當了女主角,而更令我吃驚的是,那部電影似乎好像也許是「枕頭味」很濃的戲。

接著,我就不斷聽到有關她的花邊新聞,多半是與某名流雙雙出入啦、某公子送她大轎車啦、某董事長為她而離婚啦這一類事情。兩年前,我進入報界服務,有一天,她找到我的辦公室來,我抓住機會問她許多問題,她的口才一如往昔,我也不含糊,談著談著,談到理想的轉變問題,兩人火氣都大了,我指責她毫無當年本色,她說人生本是多樣多彩,何必本色!我質問她:真正中國的電影諒必已演過好多部了吧?她重重地拍桌子大叫:通權達變就是對,要搞藝術先要有錢!我說,現在有錢了,妳不是正該推進第八藝術興盛了嗎?她居然回答我:一切都是藝術!我問她,枕頭加拳頭加棍棒加一張包骷髏的漂亮臉蛋算不算藝術?她怒極起立,大吼:你當記者一個月賺不到我一天花掉的錢!還好,她說完就走出辦公室,要不然我當時很可能把她抓住丟進冷氣箱子裏。



所有高中同學當中,在這十年裏表現得最壯烈最悲涼的,要數吳賀華。他外號「孔孟」,這是因為他動不動就喜歡把「仁者人也」、「仁義而已矣」之類的話掛在嘴邊,罵起人來也往往離不開書包,他就曾罵過我:「野哉盛也!吾不與汝也。」他參加了兩次大學聯招考試,結果名字都排在孫山之後好遠,據他父親的解釋,這一定是聯招會計算分數有差池,不是他兒子有問題,所以,孔孟不再參加考試,當完兵就跟著他伯父學做貿易去了。

說來真奇怪,短短兩年之間,孔孟什麼都有了;說來更奇怪,發財發不到兩年,孔孟又什麼都沒了;接著,他鬧婚變,另娶了一個,重新搞貿易,說來好奇怪,一年不到,虧了好幾百萬;然後,說來一點不怪,他坐牢去了。

孔孟出獄後,隱居到鄉下養鷄鴨,總算又賺了一些錢。前年,他變賣一切來到臺北,跟幾個生意朋友合資開了一家「巴巴雅百貨公司」,聽說業務頗為興旺,一直興旺到兩個多月前,我從報紙上得知巴巴雅突然倒掉,惡性倒閉,一夜之間,公司裏的重要幹部不該走的都走了,像孔孟這種該走的卻都沒走。

孔孟現在到底怎麼樣了,我不知道。不過,前幾天晚上,我無意中翻出高中時代的同學錄,看到孔孟在「同學贈言」一欄裏題的字:「鳳凰花又開了,在蟬叫喧囂中,我願留下一點心聲,與諸位同學共勉,禪家曰: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我在想,孔孟並沒有惹塵埃,可能他惹的是泥巴。



我進了報界以後,為了多求一些生計,仍在一家私立高中兼了幾堂課,上午到學校去,下午趕到報社,往往午夜纔回家。我時常跟學生在一起聊天,上課時總要勸他們努力讀書,立定志向,不要太過現實,尤其是金錢方面,應該量力以求……等等。有一次,我要學生寫作文,題目是「我的最大志願」。交代他們祇寫一個志願,作文交上來以後,我歸納統計了一下,立志做教育家的有七個,立志做文學家的有六個,立志做科學家的有兩個,立志做軍事家以便「率軍光復大陸」的有四個,立志做航海家的有兩個,立志做旅行家以便「看盡天下名川大山」的三個,立志做登山家的也有三個,立志做音樂家的有五個,立志做畫家的有兩個,其中一個特別註明要當「中國的畢卡索」,立志要做外交家的有三個,立志做舞蹈家以便「成為林懷民第二」的有一個,立志做歌唱家的有三個,其中一個要學歌王卡羅素,一個要學費明儀,另一個要「改良鳳飛飛與崔苔菁的作風,以期流行歌能入典雅之堂」,立志要做政治家的有五個。其他比較雜亂,下定決心要做偉大母親的有一個,堅決要承繼祖父的田地努力耕種的有一個,要「淡泊明志,悠遊以終」的有一個,要「行善濟世,冬施衣夏施米」的有一個,要到梨山種菓樹外銷日本歐美的有一個,要「報復美國背信棄義」的有一個,很想當火車站站長的有一個。另外,文意含糊寵統,通篇不知云何的有四個。至於立志要發財的,沒有。

原載68.7.13《台灣時報》副刊
收錄:《陽光小唱》(金文)
收錄:《行過急水溪》

台長: 阿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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