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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05-21 00:41:16| 人氣519|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合集】聽見 ─ 賴文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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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火車的聲音時,我正好進入無眠狀態的第六十個小時。雖然原本就不容易入睡,也經常失眠,但這樣長時間的不想睡,卻是頭一次經驗。二十九歲的我也是第一次傷了心。他,離開了我。

3:30。鬧鐘上的數字,在闐暗的空間裡瑩瑩發光。星期日的凌晨了!在這個鐵道旁的學生寮已經住了一個半月,我可以輕易地從聲音判別火車行進的方向,將要進城或是剛從東京過來,對於車班的時間表更是熟悉。

由於慣常在夜間唸書,從深夜末班車離去之後到清晨第一班火車進站這段時間,正是類屬貓頭鷹的我最清醒的時段。往往,要一直到近五點時,聽見第一班早車進站,轟窿窿地攀著夜的尾巴,我才安然睡去。然而,從未曾在半夜聽見火車經過……。

三天前,星期四的上午,我到淺草觀音寺去湊熱鬧,一個稱作「四萬六千日」的祭典。據說,只要在這天祈禱一回,其效用可抵得上連續四萬六千日的祈禱!我記得那時雨好大,廟前大埕上密密佈滿了五顏六色的傘花,彷彿是菩薩從天灑下的琉璃花瓣,呵護著傘下虔誠的信徒;而可換得一百二十六年的庇祐的祈禱聲,也順著雨絲上達天聽了吧!

之前日本友人就提醒我,「別忘了求支淺草觀音籤,非常靈驗呦!」大殿裡,順著人流前進,果然就來到了求籤處。沒有特別祈求的目的,只是盡一個遊客的義務,恭敬地抽出了一支籤。五十九號。於是我從標明著「59」的木抽屜裡拿出一張籤詩,打開,「第五十九凶」。

站在淺草寺的大雨、人潮之中,我卻孤單地、輕飄飄地飛了起來,浮在一片茫然之中,風雨會將我帶往何方?

那天中午回到寢室,累得睡著了。狠狠地作了一堆夢。

是雨聲,對了,讓我醒來的是雨的聲音。醒來的那一剎那,尚未意識到自己在什麼地方,只是聽出來「下雨了」。我喜歡雨天。這些年來住過好幾個不同的城市,雖然各地的雨況不同,但是雨天時,汽車駛過馬路,橡膠輪胎與瀝青彼此衝撞,磨轉出極細粒的水分子的那種聲音,在世界任何角落都是一樣的。

在世界任何角落,都會有一個我熟悉的聲音。這樣一想,便覺溫暖。曾經,我的行囊裡,還有著另一闕旋律,在每一個孤單的驛站裡,安著我的心。


等到完全清醒,抓過鬧鐘來看,下午三點半,卻已滿室濛濛陰鬱,原來大雨從淺草寺跟到了這方屋簷上,未曾停歇。這才記起了夢境,還有籤詩。

『第五十九凶:去住心無定,行藏亦未寧,一輪清皎潔,卻被黑雲乘。』夢裡,有一張臉,怒睜著大眼,血盆似的張著嘴,重複地喊著,聲嘶力竭的樣子。而我,彷彿什麼都聽不見。拿出日文辭典,仔細查查這張籤詩的附註。「願望:不會實現。病氣:不樂觀。失物:找不到了。等待的人:不會出現。旅行:厄事連連。結婚:惡果。」

傍晚,趁著雨勢小了些,出了門到便利商店買點糧食,我才不會被這黑雲給嚇著!

當晚照常熬夜唸書,聽見了清晨第一班電車進站的聲音時,卻沒有照往常一樣打個哈欠,腦袋裡擠不出半毫克的睡意。不睡,正好用來還信債。一些台灣的好友知道我失了戀,寄了些卡片來。有一張是這樣寫的「事情能有多壞,再壞就這樣了,順其自然吧。」

於是,睡不著,我寫信。還是沒有睡意,我到公園跑步。竟然都不想睡,我看春上村樹的「挪威的森林」,英文版。然後呢,還有更壞的,全然不覺睏倦。

這段時間裡,經過我的喉嚨的,只有半打三百五十西西的麒麟生啤酒、四瓶五百毫升的礦泉水、十二根煙草的霧氣以及半包馬鈴薯炸片。而且,這期間,視覺、觸覺、味覺、嗅覺等感官功能逐漸停擺,肢體活動力亦因為幾乎沒有吃食而遲緩。但是聽覺卻詭異地逐漸靈敏,原本頭漲欲裂的疼痛不知何時已消退去了,只覺得腦杓鼓漲著,住進了一隻怪獸似的,飢渴地貪吃著「聲音」,它將遠遠近近、虛虛實實的聲響都巨細靡遺地吸入口。兩耳之間,轟隆隆的地穿梭著,呼嘯來去,吵吵雜雜地、帶有回音,到底是什麼聲音?又是在說些什麼呢……?

3:30。星期日的凌晨。第六十個小時。一室暗黑,我早已無力做些什麼了,只是聽見。似乎聽見一闕旋律,模糊細碎,卻感到極其熟悉。但是每想將它哼唱出來,它就從七竅裡溜走了。就是這時候聽見了火車的聲音。

我好奇地打開窗,隆隆的聲音更加清晰地衝灌進屋。探出頭去,半個身軀架空到窗櫺之外,這才得以看見屋側不遠處的鐵道上,正有一列火車往郊區駛去。夜黑,火車頭的探照燈亦無力抗衡,光束微弱地低首前導,其餘的車箱完全不透光,只隱約略見車型輪廓。倒像是宮崎駿的動畫裡的龍貓公車,還是宮澤賢治的銀河鐵道過境地球?有軌道的火車,也有迷途的時候嗎?

火車走遠了,復歸靜謐。但是天邊,卻湧出光燦繽紛的碎鑽珠玉,千鈞之勢橫掃而來,晶晶亮亮教我霎時睜不開眼,又冰冰涼涼沁入鼻心。原來雨一直沒停!絲絲麻麻的雨水灑了半身,我聽見手臂裡頭有些星火燃燒的聲音,滋滋脆脆地將一顆顆水珠蒸發去。這時,感官才活絡過來,發著熱,我全身燒燙得厲害。

然而,像一個懇切前來相認的親人,記憶一旦執意叩門,似乎不輕易甘休,我卻遲遲叫不出它的名字。那首呼之欲出的旋律,持續鼓譟著腦膜,鑽土機似的往記憶裡深掘。我只好再度屏息凝聽,終於聽見了許多畫面。確切地說,是聲音牽動了記憶裡的畫面,一如電影的背景音樂,每段故事都會有屬於自己的配樂。而我的故事裡,負責配樂的是他。

畫面裡的他正專注地調整音質,將音響上的音頻刻度調成一個弧形,兩邊高中間低,加強低音貝斯的部分,降低高音的震度。喜歡聽貝斯將曲子奏得節拍分明,暗暗啞啞地襯在最底層,是不可或缺的、掌控樂曲的靈魂。他將一些好聽的歌曲錄成一捲捲的錄音帶給我,放在行囊裡,當他不在身旁時,我可以隨時聽見他的溫柔。

  而今情變,溫柔也不知去向。這闕揮之不去的旋律該是那些錄音帶中的其中一首吧!那時,將來自於他的全都歸還了他,以為就能事過境遷。誰料過去生活中的精靈,還是藉著聲音還魂,冷不防地刺痛胸口,我無力招架,只求不要落得全盤皆輸。

明知是一首曾在生命中伴奏過無數次的旋律,卻只在大腦皮層表面淺淺地撩撥,任憑我怎樣用力都拼湊不全。如此傷神耗力,太過磨人心蕊。若讓我受困的是他,那麼求救的對象便該是他嗎?退一步,海會闊、天會寬嗎?終究崩了意志,愈往崖邊墜去。拿起電話,暗室中,下意識撥出了十四碼的國際電話,太平洋的彼岸,現在是幾點呢?還沒算清楚,答錄機已接起了電話。機器以他的聲音發話,冰冷而陌生。

天已大亮,其實早該睡去,卻是更清醒了。今天星期日,希望可以找到仍看診的病院,我需要的應該是醫生,不能再繼續發燒了。

坐了電車來到市中心,穿過地下道,才走出車站。卻有一股電流霎時震顫全身。那首旋律,伴著電吉他緩緩流瀉,一個街頭藝人在地下道口陶然地唱著。山高水低,輾轉又坎坷,終於相認了親人般,頹然頓坐街角。原來,言語從來就無用。於是,釋然又感激。淚如雨下。我終於真的聽見了它。

同時湧出的,還有千斤重的睏倦疲乏。同時聽見的,還有雨,下得好大好大。雨,根本沒停過。


原刊 二○○○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台灣新生報 副刊

收入《第五個季節》創作合集 (未來書城)

台長: 阿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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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站分類: 社會萬象(時事、政論、公益、八卦、社會、宗教、超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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