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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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讀四年級時，學校合作社賣起王子麵，一包二元五角，當時我的零用錢是一天五角，通常都存進竹筒裡，但王子麵酥脆微鹹，愈嚼愈香，想念那滋味時，就找鐵絲拿髮夾瞄準竹筒隙縫，想方設法挖錢買來吃。

拆開王子麵，灑進附加的調味料後，不等入口，捏捏壓壓的聲音就給人帶來歡快。下課時，手握一包王子麵不只滿足了口慾，也是一種流行。這零食不同於麵包餅乾，一分吃就失了大半，教人心疼。一包王子麵捏碎乾吃，至少可以吃上半小時，它讓很多人大方起來，或把麵倒在對方手心，或你一口我一口，相互請吃，直到最後剩下的碎渣渣，仰頭張口，連調味料一傾而盡。

如果上課鐘響了，王子麵還沒吃完，進教室後不久，兩隻手就開始蠢蠢欲動。好不容易盼到老師轉身寫黑板，趕快偷抓一把，塞進嘴裡。有時老師坐在教桌前上課，久久不起身，那就故意讓擦子或鉛筆掉了，蹲下來撿時，趁機抓一口吃。

買王子麵還附了集字卷，只要集齊五個字可以得到一部迷你車。哪五個字已不復記憶，有人說是「我愛王子麵」，有人說是「王子麵最好」。我和同學、鄰居很快就收集了四個字，而永遠不出現的都是同一個字。有一天，班上的阿嬌拆開王子麵時尖叫，原來她集齊五個字了，我們爭相看了那個珍貴又稀罕的字後，她趕緊跑到合作社兌換。

幾天後的朝會時間，升旗台上忽然出現一部迷你車，在升旗典禮唱完國歌後，校長親自頒獎給阿嬌，並且鼓勵大家不要氣餒，都有機會。阿嬌站上司令台實在太神氣了，繪畫比賽、國語文競賽獲獎同學頒獎時也沒她的掌聲多。從此，阿嬌就騎著那部迷你車上學，也常見她在路上轉啊轉，有時轉進我住的稻埕裡，她騎車時的身影，輕盈自在，真令人羨慕啊。

阿嬌得到迷你車之後，學校又公開頒獎二次，其中一次是頒給路口一家成衣廠老闆的女兒。而我的王子麵也因此愈吃愈多，然而，那個稀奇的字總是遲遲不現身。有一次牙疼了，母親說王子麵油炸過，乾吃燥熱，吃太多上火才牙疼，要我別再吃了。

牙疼過後，某日傍晚，我和鄰居在稻埕上共吃一包王子麵，玩跳房子玩得正盡興時，聽說馬路上雜貨店前一輛大卡車輾死人。我們好奇，衝出巷子，鑽進人群觀看。一張隆起的草蓆上又覆蓋了一塊白布，白布上滲出斑斑血跡，一部變形的迷你車躺在一旁，碎肉屑噴濺車把手。我在驚嚇中，耳朵灌進巨大的摩托車引擎聲，轉頭，飆來一張扭曲慘白的臉。瞬間，機車應聲倒在腳踏車旁，引擎仍在發動，她號啕大哭，跪在地上不斷捶打。她，是成衣廠的老闆娘。

回家後，握在手中的王子麵，才吃幾口，全吐出來。此後將近半年，我沒再吃王子麵，也斷了集字送迷你車的念頭。

聯合副刊2020.1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