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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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哥哥高高興興地搭乘公車前往阿公家，爬上一段樓梯，到了門口，相視而笑。哥哥伸出右手撳下門鈴，門裏隨即傳來小阿姨詢問的聲音。我們異口同聲地說，開門喔，是我們啦！門開啟的同時，我聽見小阿姨不知向誰說道，是他們來啊。當我們走進去準備脫下鞋子的時候，往客廳看，有個貌似剛學會跑的小男孩朝我們的母親奔去，嘴裡並喊著媽媽、媽媽。

我們的手上拿著鞋子，當下雙雙傻住了。

阿公在藤椅上朝我們喊，入來呀；阿嬤在塑膠小椅上朝母親說，無要緊啦。

我們侷促地將鞋子擱在地板，仍站在原地。

媽媽、媽媽、媽媽……小男孩不停拉扯著母親的手臂喊著。

母親忽地輕輕將他推開，像是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樣子，她教小男孩不要喊了。

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更不知道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了。

走進客廳，神龕旁擱著一架娃娃車，睡著的小女嬰彷彿做著香甜的夢，微微笑著。

我和哥哥坐在椅上，看著女嬰和小男孩。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說話，空氣凝結。哥哥終於出聲，他對著小男孩傻笑，從褲袋裡掏出一盒森永牛奶糖，拿出一顆，伸出手問要吃嗎？小男孩猶豫了半晌，還是歪歪斜斜地跑過來，立定後又望望母親。母親點點頭說，哥哥給你糖，跟哥哥說謝謝。女嬰哭起來了，我以為母親會站起來將女嬰抱起，卻是阿嬤要小阿姨去沖泡奶粉，母親坐著不動，顯然不安。

哥哥同男孩玩耍，而我心亂如麻。縱然阿嬤、小阿姨、母親刻意迴避，可我和哥哥的年紀都不算很小了，已能察覺出這詭譎的氣氛。

阿公突然說，帶他們兩個去板橋火車站那裏逛逛、走走。 母親招了計程車，哥哥說想看電影東方不敗。我覺得哥哥一點兒也不生母親的氣，不像我從頭到尾都不願同母親說話，我在心裡埋怨哥哥沒有和我站在同一陣線上。母親捧著甜味爆米花坐在我和哥哥中間，一會兒轉頭向左，一會兒轉頭向右。每一回向左，我都可以聞到母親綁著馬尾髮梢的花香氣味，幾回之後，我難忍方才的不悅，衝著花香氣味說，我不想吃爆米花。 銀幕上，飾演東方不敗的林青霞，正在昂首大笑。小學中年級的我，心事不在電影的情節裏頭。哥哥會怎麼猜測剛才的事？而我極憤怒，覺得自己讓母親給背叛了。在乒乒乓乓的刀光劍影聲中，我偷瞄著媽媽的神態。略顯豐腴的她像是懷著極度的不安，但外表依然是那麼淨麗。剛才發生什麼事了？媽媽，我們是否可能將失去你？或者其實已經失去你？

看完了電影，母親又帶我們走去一間老舊的照相館，她說想三個人一起照張相，她要將相片留存身邊。我的臉色極難看，眉心皺在一塊，哥哥卻笑咧了嘴說到時也要一張放在身邊。 

晚間七點鐘，吃完晚飯，我和哥哥向阿公阿嬤小阿姨及母親道別，我們要坐公車回去父親那裏。小阿姨拉拉我交代著說別想太多。母親給了我和哥哥一人各一千元，阿公也給了我和哥哥一人各一千元。離開的時候，小男孩依舊賴在母親腿邊，女嬰又睡著了。

我們下樓梯，往巷外的公車站牌踅去。

我向哥哥說，那是媽媽的小孩吧？你難道不討厭他們嗎，他們把媽媽搶走了！哥哥停了一下才回答：妹，我也很難過，可是，可是，媽媽高興就好……。※

 2016.03.24更生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