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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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桃米村一間民宿木屋前的舊沙發，雙腳搭在椽木粗細的橫木上，賞雨。 　遠遠望去，天際線溶在濛濛雨霧中，好像一幅畫糊了的山水畫，卻也凸顯眼前的清朗。二十幾坪大小的空地，中間一棵老樟樹，上頭垂掛一條條毬蘭，如果花朵一起綻放不知有多美麗；山蘇則像一個個鳥巢倚在枝幹上；昨夜不斷叫著「給！給！給！」的腹斑蛙不知躲到哪去了，水池裡幾條小魚在水芙蓉間游出一派悠閒。一旁整片檳榔樹，雖然還不到開花的季節，我卻彷彿聞到檳榔花香。 　雨絲不斷下著，潮氣送爽瀰漫我周身，沁入毛細孔，沁入思緒裡。〈下雨天，真好〉像一隻青蛙跳進腦海裡，我彷彿看到琦君正蹲坐穀丘邊挑揀一粒粒霉了的稻麴，也好像看到自己正頂著硬幣大的雨滴和家人一起拉扯塑膠帆布蓋住被淋濕的穀、與兄長站在雨天裡的簷下別頭閉眼任由雨滴擊在掌心濺得一身濕、拿著畚箕站在灌溉溝渠裡撈撿被雨水打落的蓮霧、雨後持簍撿拾蝸牛給鴨子也給家人吃…… 　我一個人沉湎在雨景中，聽兩個我互訴心裡話，遙想住在天國的雙親，重溫幾年前帶孩子共遊桃米的點滴，昨日的行程──紙教堂、傾斜屋、地震原爆點令人觸目驚心的遺跡、因雨水色變濁黃流速變急的桃米溪也跑來湊熱鬧，再再讓我想起十三年前的那個深夜，地牛大翻身後始終聯繫不上在竹山的家人時焦急淚流的自己。 　小時候的土角厝後方也有一塊像這樣的地方，一顆顆圓石繞著開小白花的冇骨消、艷紅的雞冠花大理花，經常有兄長和我特地在地上撒尿引來的青帶斑蝶飛舞著，角落裡一棵長到天上去了的尤加利樹，像燈塔守護著綿延至濁水溪邊的稻海，守護著我們的童年，樹下總是留著我們用樹枝畫的隨時想玩就可玩的格子房。下雨天，我喜歡坐在屋簷下，看雨滴濺起一朵朵濕泥花，或是從屋簷滴落後，分毫不差的掉入一場場舊時雨累打出來的一個個凹洞，聽豬雞與雨聲大合唱。這樣一個小空間，是我童年歡樂的檔案匣，發呆的好所在，是我多年來一直想在都會生活中複製一個卻始終無法實現的夢想。 　雨勢變小了，景物洗過澡變得更清亮，雨滴排著隊從屋簷跳下，打在蘭花葉上，葉子扭動身子直接將它們送到碎石縫隙，送回大地裡，一隻穿著豔黃盔甲般的椿象飛來停在我腳邊的拖鞋蘭上，我起身，細賞，心思一片清朗。

─中華副刊2012.1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