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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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又到了吃涼麵的季節，跑了幾家便利商店都買不到，今天是涼麵特價的最後一天了。常跟外甥及外甥女騎車出遊，停停走走，又復走走停停，便利商店是我們的停靠站之一。出遊一次，每人配給若干遊樂費，可自由選擇擺在架上的商品，非如此則無法盡興。 我當小孩兒的時候，偶爾可以拿到一元的遊樂費，那時媽媽從事家庭代工，大多是鞋墊加工及商標黏貼，我們四個小孩都會幫媽媽的忙。媽媽大方，父親節儉，媽媽總是偷給我們零錢花，我們幫忙作手工結束後，媽媽會給五塊硬幣一個，四個小孩喜孜孜一起走到雜貨店花用一塊錢，找回一塊還給媽媽。那時我大約剛上小學。 三十年後，我帶著兩個小學生到處遊玩，有時打打籃球，有時踢踢足球，玩一會兒，就兜到便利商店逛；便利商店裡約莫三個走道，兩個小孩兒倒是逛不膩，依例他們可以花用三十九元遊樂費，買自己看中意的東西。遊樂費為什麼不是四十元而是三十九元呢？因為小哥哥以前喜歡買附帶小玩具的巧克力球，剛好賣三十九元，聰明的小妹妹詢問過後，發出另一個疑問，如果那時哥哥喜歡的是九十九元的東西就好了，那不就可以花九十九元了？我聽了胃一陣翻動，便利商店雖然便利卻不便宜啊。 以前到雜貨店，一塊錢可以買到幾顆彩色糖，或是一小包蜜餞，或者一根麻花卷。那時物資還不富裕，經濟稍有眉目，家庭代工正興旺地進行著，家中客廳堆滿了半成品，媽媽長時間不斷做啊做的，爸爸也常主動加班，畢竟拉拔四個孩子長大不是那麼容易。爸媽的年華隨著孩子的長高長大而消逝，媽媽的手出現關節炎的症狀，但她忍痛咬牙硬撐，孩子長大後，觀察媽媽的手，看起來就像小山那樣已崎嶇變形了。 小孩兒逛便利商店的經驗增加，開始懂得選擇涼麵來吃，不再只是買各式各樣的彩色糖或是彩色冰棒；便利商店行銷手法頗有一套，消費滿若干錢可以收集點數一點，或者購買特定商品亦可增加點數。自從涼麵取消特價後，就改成特定商品促銷；集滿點數可換卡通造型贈品，它不只風靡小孩兒，少女、上班女郎以及可愛歐巴桑都淪陷其中無法自拔，小妹妹貼心，知道她的媽媽正在集點數，結帳時總來一句：「等一下，我要集點！」然後又跑去買小玩意兒，補足差額換取點數，我只能掏口袋，沒有多話的餘地。 我的媽媽雖然只念到小學畢業，卻是個古道熱腸的人，並相信金玉良言必有其道理，她說：不然那些話是從哪裡來的呢？她待人真好，即便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也不例外。有一次家門前馬路施工，天冷的小雨天工人仍然在趕進度，媽媽看到就進了廚房，煮上熱騰騰的家常麵，招待工人好去去寒意，工人答謝道：妳心地這麼好，以後要什麼便會有什麼。然而，媽媽一生受苦的日子卻也不少，除了糖尿病纏身之外，心理的鬱結始終找不到出口，其實媽媽只要放寬心，日子就會好過許多，但她竟是個痴心的人，總想做些痴心的事，那不是一時，是一輩子的了，媽媽的生命一直在燃燒，直到成了灰燼才平息了下來。 小孩兒最愛跟外婆去逛便利商店，因為跟外婆去，遊樂費毫無上限，若有可能，外婆可以買下整家便利商店，讓小孫兒玩耍；平時我上班時間，祖孫三人常外出遊玩，便利商店列為第一站，小孫兒吃飽喝足了，再拖著外婆四處跑跳，外婆血糖高呀，走不動呀，無妨礙，外婆愛小孫兒，儘管小孫兒要這個要那個，也許當天不行，但遲早總會達成他們的願望。 媽媽年事漸高，夜晚有空我會帶她出去散散步，動一動幫助血液循環，減緩腳麻的症狀，第一站我們會先走到土地公廟燒燒香，並在那兒小坐片刻，土地公廟後有一棵榕樹，周圍有七里香環繞，我們閒聊幾句，等香燒過了才往前走去。約莫十分鐘路程，路旁有家便利商店，我們母子倆就順道進去歇歇腳。盛夏的夜晚，大地還在發熱，便利商店裡十分清涼，媽媽胃口已然不好，即使便利商店有著琳瑯滿目的商品，也提不起精神多吃什麼，有時會買養樂多解解渴，我若肚子餓，則買涼麵來吃，媽媽陪著吃幾口，有時則泡碗麵和媽媽一起吃。離開了便利商店，來到一個旁邊有相思樹林的路口，路口有紅綠燈，我好奇的看著相思樹散發著奇異的暗紅色光彩，一時不解，直到綠燈投射到樹梢，心裡才道原來如此，而燈光打在媽媽臉上，更顯得媽媽顏色憔悴，當時，她的健康已亮起了紅燈，我卻並不十分了解。 自從媽媽走後，我十分想念她，想想再也不能和她一塊散步，再也看不到聽不到祖孫三人在便利商店裡的笑語，再也吃不到媽媽燒煮的飯菜了。想起來，會流眼淚。媽媽一輩子總愛往崎嶇的路上行走，猶如她那雙崎嶇變形的手，即使做了那樣多的人情，仍然擺脫不了某種宿命的安排，我了解媽媽，雖然媽媽的壽命不長，卻希望生命能像花一樣綻放。 時間真快，媽媽到了天上，已經三年。小哥哥今年要上國中，小妹妹將升上三年級。哥哥有時並不一定和妹妹一起出來玩，這天，和妹妹單獨出遊，從便利商店出來，來到一片綠地，綠地上，一球球白色蒲公英迎風搖曳，妹妹看人摘，自己也學樣，摘下一朵對嘴吹，蒲公英天上飛，妹妹忙著追，妹妹摘了一朵又一朵，吹不完的蒲公英。看著天真爛漫的小妹妹，回想起從前祖孫同樂的畫面，思之不免悵然。抬頭看看蒲公英隨風飄飛，小天使般的蒲公英啊，妳可否捎句話給媽媽，跟她說：我很想她。?

─人間福報2011.07.15